编辑:秋雨    更新时间: 2025-07-04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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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既定,莫晓宸便不再犹豫。

次日,他便亲手写了一张名帖。

帖子上并未多言,只以工整的小楷写下自己的官职姓名,以及一句“久慕公子风采,敢请择日赐见”,言辞谦恭,却也不失读书人的风骨。

他将名帖交给莫安,仔细叮嘱道:“送到明珠府,莫要走正门,交给门房的管事即可。

放下帖子就回来,不必多言,也无需等待。”

这是清代社交的规矩。

主动递帖,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对方。

对方若是有意,自会派人回帖约定时间;若是无意,此事便如石沉大海,彼此心照不宣。

莫安应声而去。

莫晓宸则如常去内阁当差,心中并未因此事而起太多波澜。

他早已习惯了现代商业谈判中的你来我往,一次试探性的接触,无论成败,都不能影响自己既定的工作节奏。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明珠府的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隔了一天,莫安便兴冲冲地带回了一张制作精美的回帖。

帖子是洒金宣纸,带着淡淡的墨香,上面是纳兰容若亲笔写下的两行字:“先生雅意,感佩于心。

三日后申时,府上扫榻相候。”

字迹清隽飘逸,如玉树临风,自有一股贵气。

莫晓宸看着帖子,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对方的回应如此迅速且郑重,说明纳兰容若确实对他抱有极大的结交之意。

接下来的两日,莫晓宸并未特意去准备什么“惊世骇俗”的诗词。

他深知,以自己的半吊子文学功底,在真正的天才面前卖弄,无异于班门弄斧。

更何况,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惊艳,而是一段长久而稳固的友谊。

他要做的,不是用诗词去“征服”纳兰容若,而是用思想去“理解”他。

他仔细回忆着后世对纳兰容若的所有评价:家世显赫的满洲贵胄,却拥有一颗汉人士大夫的敏感之心;身为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内心却向往着“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闲逸生活。

这种身份与内心的巨大撕裂,才是纳兰词冠绝古今、动人心魄的根源。

他是一个身在樊笼里,却渴望飞翔的“囚徒”。

想通了这一点,莫晓宸便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不需要武器,只需要一把能打开对方心锁的钥匙。

三日后,申时将至。

莫晓宸换上了一身半旧的蓝色直裰,这是汉族文人的常服,显得干净而儒雅。

他没让莫安跟着,独自一人,步行来到了位于安定门内大街的明珠府。

明府的气派,远非他那小小的院落可比。

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座威武的石狮子,门前车水马龙,却又秩序井然。

莫晓宸递上名帖,门房管事一见,态度立刻变得格外恭敬,亲自将他引了进去。

府内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与他想象中武将勋贵的张扬不同,处处透着一股江南园林般的精致与典雅。

这显然是主人明珠刻意营造的“汉化”风格。

穿过几重回廊,管事将他引到一处名为“渌水亭”的水榭之中。

水榭建在一方小湖之上,四面通透,清风徐来,带着荷叶的清香。

莫晓宸刚一踏入,便看到亭中已有一位少年凭栏而立。

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月白色的绸缎长衫,腰间系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

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俊美得几乎不似凡人。

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总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与年龄不符的忧郁。

此人,定是纳兰容若。

“可是内阁的莫晓宸,莫先生?”纳兰容若转过身,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他主动上前,对着莫晓宸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不敢,下官莫晓宸,见过容若公子。”

莫晓宸连忙还礼。

“先生不必多礼。”

纳兰容若微笑着请他入座,亭中的石桌上,早已备好了香茗和几样精致的茶点。

“家父常说,文章风采,与官阶无关。

先生的诗才,容若早已耳闻,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抬举了莫晓宸,又显出良好的家教。

两人分宾主落座,起初的交谈,自然离不开诗词歌赋。

纳兰容若随口引经据典,从《诗经》谈到汉赋,再到唐诗宋词,信手拈来,足见其学问之渊博。

莫晓宸并不怯场。

他虽不能创作,但凭借现代教育打下的坚实文史基础和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总能从一些独特的角度,提出自己的见解。

他不说具体的诗句,只谈风格的演变、时代的烙印,以及作者心境对作品的影响。

一番交谈下来,纳兰容若的眼神,从最初的礼貌,逐渐变成了真正的欣赏和惊奇。

他发现,眼前这个小小的笔帖式,见识之广博,思想之深邃,远***结交的那些王公贵胄子弟。

“听闻先生前日抱恙,如今可大好了?”纳兰容若亲自为他续上茶,关切地问道。

“劳公子挂心,已无大碍。”

莫晓宸接过茶,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说道:“倒是容若公子的词,晚辈前几日有幸拜读过一阕,风雅清丽,冠绝京华。

只是……”“只是什么?”纳兰容若的兴趣被提了起来,“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莫晓宸放下茶杯,目光清澈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公子词中佳句,如‘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写尽边塞苦寒与思乡之情,堪称绝唱。

但晚辈斗胆,总觉得……这不该是公子真正的心声。”

纳兰容若的笑容,微微一僵。

莫晓宸继续说道:“公子身在朱门绣户,锦衣玉食,并未亲历过真正的军旅苦寒。

您词中所写的‘乡心’,思的怕不是故园,而是您心中一处不可得的‘精神故乡’。

您笔下的‘风雪’,愁的也并非边关,而是您内心深处,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寥之感。

仿佛……身在华屋,心却在江湖。”

一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纳兰容若的心湖中炸响。

他怔怔地看着莫晓宸,手中的茶杯微微颤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些年来,他与无数人谈诗论词,人人都夸他的词写得好,写得像,却从未有一人,能像莫晓宸这样,穿透字面的***雪月,直抵他灵魂最深处的矛盾与孤独!身在华屋,心却在江湖。

这九个字,精准地概括了他全部的痛苦与挣扎。

他是一个满人,却爱上了汉人的文化;他是一个武将之子,却向往着文人的生活;他注定要为这个帝国效力,内心却渴望着自由与归隐。

这种感觉,他从未对人言说,也无人能够理解。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先生……”纳兰容若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站起身,对着莫晓宸,深深地作了一揖,“先生,真我知己也!”这一拜,是发自肺腑,超越了身份、地位和年龄。

莫晓宸连忙起身扶住他,微笑道:“公子言重了。

世间文字,皆是心声。

晓宸不过是,恰好听懂了公子的心声而已。”

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这一刻起,莫晓宸知道,他成功了。

他不仅结识了纳兰容若,更收获了一份在这个时代,可能比权力更加珍贵的财富——真正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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