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心想来,人生会有许多的遗憾,单就人情而言,除去亲情、友情、战友情、同事情、同窗情等彼此朝夕相处过的人之间所存留的遗憾,还有一种遗憾也是无法追补的,那便是萍水相逢,却给你以援手,而后又一阵风般地擦肩而去,再不相见,留给自己的不只是温暖,还有念念不忘的感恩之情。
恰恰母亲和我就有过这样的一份遗憾,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初冬里,母亲患白内障十余年的双眼彻底的失明了,连电灯光都辩不清!我们兄弟姊妹再也没有推诿的理由,商定由我陪送母亲去南京一家医院做手术。
临行前的那个早晨,天空飘起零星的雪花,寒流渐渐袭来。
约定的车早早地赶来,我们乖上车抵达县城车站。
我搀扶着母亲下了车,付过车费,紧握住她的一只手向开往济南的大客车走去。
我走一步,母亲跟着挪一步,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绊倒,那位中年司机师傅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把车开去一处空地,又快步回来帮我提着行李,把我们送上客车,他才摆摆手离开。
车上,我抚摸着母亲的一只手,发现她的指尖都很纤瘦,指甲凹凸不齐,指纹也消磨殆尽,这是她长年靠双手摸索着生火做饭,吃饭穿衣等做家务活造成的。
我问她疼吗?她说:没觉得疼。
我的鼻腔突地一酸,眼眶里充满泪水。
此时车窗外已经很冷了,母亲似乎不觉得冷,笑着对我说她拉扯我们兄弟姊妹时的趣事。
我把外衣脱下给母亲披在身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也是母亲乐观与坚强的一面,在她身边多年,就不曾听见她有过一声的叹气!
客车一进市区,我请司机停下车,和母亲换乘的士去了省畜牧局院内的宿舍里。
扶母亲在床上躺下休息后,即着手联络订购车票,然不巧的很,处在部队征兵期间,铁路部门必须优先保障运送新兵,一票难求,更别说卧铺票了。
过了一天回信仍没有票,我对母亲说,在这里等,不如乘舒适的大客去东营市,虽远出几百里地,毕竟那儿是直通南京的火车始发站,会有卧铺票位,母亲听了忽然孩子般地说:我那儿也不去,这里有暖气,被窝里也很暖和。
她竟忘记了自己去治眼睛的事。
于是我给胜利油田下属的农牧公司李总(业务上的朋友)打电话说了订票的事宜,很快回话说已订妥,明夭中午的火车。
不敢忘却的温暖:昏嫁19楼(二)
第二天我和母亲赶到东营火车站广场,已近午饭时分,干脆进了一家饭馆边吃边等送票。
不多时李总来了,母亲努力地起身要谢人家,想说点什么,却又看不清人家在哪里,李总笑着摇了摇手,叮嘱我好好照应母亲,而后转身回去了。
吃完饭,我一手牵着母亲,一手拖着大行礼箱缓慢地向站台走去。
因为是始发站,当时乘客又少,多是直接在列车箱门口检票。
待乘务员检完我们的车票,我放下行礼,搂起母亲的腰刚要向列车箱门口的台阶上抱时,先前检票的那位年青列车员上前把我推开,说:你先拿行礼上车找位子去吧,我送大娘上车。
我说我母亲看不见路呢,他说:我看出来了,你快上车吧。
一听这话,容不得我再多说,只好自己先上车了。
当我拖着行礼匆匆地找好铺位,转回身去接母亲时,好心的列车员已把她扶送进车厢通道里了。
我连声说:谢谢!他笑着说:不谢!然后转身去忙工作了。
我想不出他是怎样费力地扶着我的母亲上车的,他分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见,却执意要扶她,这是在外多年的我未曾留意和遇见过的情景。
落座不多会,伴着一声长鸣,列车徐徐地开动了。
列车在寒夜里一路呼啸着驰行,我们平安到达南京北站时,已是次日凌晨时分,天色尚黒。
借着时明时暗的灯光,我和母亲随着拥挤的人群费劲气力,好不容易才走出检票口,正要向广场南边的马路走去,母亲忽然说要去厕所,于是我们又转向西旁二三十米远的厕所。
这下我是真犯愁了,南京火车站是个大型的车站,终日乘客川流不息,即使夜里公厕也是人流不断。
我是无法送母亲进女厕所的,而着急的她一下甩开我的手,自己摸着墙吃力地挪步往里走,我倒退了几步无奈的紧盯着她。
厕所门口的地面又湿又滑,怕她跌倒,或在厕内一脚踩空……。
着急间,忽地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孩轻轻贴在我母亲的身后,伸出双手扶着她向里走,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把我母亲搀了出来,我心里很是激动,疾步迎上去,赶忙说着:谢谢,谢谢!女孩回了句:“不客气,谁见了都会这做的。
”说完她就迈着轻盈的步子消失朦胧的人群里了。
母亲也一脸的高兴,她说:一路,净遇上些好心人。
母亲有福,在大哥操持下请眼科专家精心做了手术,转日双眼就复明了。
她看清眼前明亮的一切,自是惊喜万分,我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回想那时母亲在路上,无拘无束开心的样子,或她觉得外乡的人也不过如此,和村里的老少邻居们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朴实,憨厚。
事情过去该有二十年了,甚至已记不清那些陌生朋友的面孔,但他(她)们曾经给予我们母子的温暖,我仍然铭记。
于他(她)们当时是出于举手之劳,做过便忘记了,而一路上如没有他(她)们的帮助,我们的情形将会艰难和曲折的多,所以时时提醒自己,不敢忘却,继而督促自己做点有益于他人的事,才觉心安。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形象在我内心深处愈发变得高贵起来,所给予我们母子无私的温暖也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炭火,弥久而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