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妹》是很精彩的一部短篇作品,言点点用细腻的文笔为我们描绘了一个足以走进我们心里的故事,兰兰吴学成等人物很出彩,让人沉浸其中,第2章内容:我叫吴兰妹吴建设拧着眉头瞪着自己的小弟:「我妹妹的钱晦气什么?」吴学成突然站起来,冷笑一声:「你还知......
《兰妹》 第二章在线试读我叫吴兰妹
吴建设拧着眉头瞪着自己的小弟:「我妹妹的钱晦气什么?」
吴学成突然站起来,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吴兰妹是你妹妹,你花她的钱不怕遭报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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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愣了。
吴兰妹,是我的名字。
要不是吴学成喊出来,我都快忘了。
我不叫吴兰,而是叫吴兰妹。
这个名字乍一听很好听。
其实将字拆开,兰=拦,妹=女孩。
对。
我是不受欢迎的女孩。
我出生那年是1998年,爸爸赶上下岗热潮,10留8,走的两个人就有我爸爸。
那时候因为补了些钱,他没有多少埋怨,回家开了个小卖部,期待我妈肚子争气给他生个大儿子。
可是我出生后,看见我没带把爸爸气个半死,月子期间就开始家暴我妈,骂她:「多年的母鸡不下蛋,下蛋还是臭的。」
我妈结婚三年不孕,我爸就从隔壁镇子抱养了大哥,然后想各种办法让我怀了孕。
我妈怀孕后,他日夜期待是个儿子,甚至给我起了「拦妹」名字,希望就此拦住女孩。
要不是上户口的大叔觉得「拦」不好听,直接改成了兰花的「兰」,我大概会被同学朋友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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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这事我爸生我妈的气,但幸运的是第二年她又怀孕了。
我爸才没管我,继续祈祷这胎是儿子。
所幸妈妈生了弟弟,爸爸给弟弟起了好听的名字,吴学成。
学有所成,全家的希望。
和大部分重男轻女的父母一样,吴学成一出生就是全家的宠儿,从幼儿园到高中都被父母庇佑在身边。
好吃的,他先吃。
好玩的,他先玩。
好穿的,他先穿。
他也确实争气,一路考上重点学校,去年还成为我们镇第一个考上985大学的孩子。
录取通知书到我家那天,我爸高兴得哭了,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录取通知书发呆。
看到妈妈发来的照片,让我恍然间感受到了父爱。
但却不是给我的。
爸爸在村里大摆酒席,热热闹闹庆祝了两天。
那年吴学成第一次联系我,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工作忙回不去。
他像是跟我犟上了,在电话里不断强调:「我考上了。」
我听着他语气里的一点高兴,突然很生气,冲他嚷道:「我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炫耀什么?」
他瞬间沉默了,小声说了句:「没炫耀,是你说我考上大学就回来。」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朝他发泄大吼了一通,然后挂了电话。
扔下电话我捧着脸闷声哭了。
我恨吴学成的存在。
恨他一出生就抢走妈妈的爱。
恨他抢走了我上高中的机会。
恨他享受着一切却不说一句谢谢。
恨他从我走后一声姐姐都不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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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医院大厅待着,等医院上班办理手续。
吴建设没心没肺,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嫂子则陪着我妈坐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医院上班后,吴学成去办理死亡证明,然后又联系了殡仪馆,将我的尸体运送过去。
我爸终于知道了消息,开车杀了过来,拦着他们不让火化我。
他说火葬灵魂会魂飞魄散,土葬才是入土为安。
我听着笑了,死了都死了,如何下葬重要么。
我爸还在那闹,吴建设也在旁边捣乱:「对啊,老爸说得对。」
吴建设突然想起什么,抓着我爸说:「爸,火葬花钱少,烧了随便埋在一个地方就行……」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爸一个巴掌扇过去,骂他畜生。
吴建设嘴角流血了,忽然仰头大笑:「我是畜生,我是畜生?她给你打电话要钱你说了什么?你让她去死!让她赶紧死啊!」
吴学成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爸爸:「您这么说了?爸爸?你让她去死???」
吴学成冲过去抓着爸爸的衣服质问,安静的妈妈也冲上来打爸爸,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嘶吼着叫出来。
「你杀了我女儿!你杀了她!是你!」
「我那是气话,谁知道她想寻死。」
「我兰兰,兰兰……你还我的兰兰!」
妈妈撕扯着爸爸,却被抬手翻在地上,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吴学成去抱起她。
吴建设冷漠地站在一旁,我嫂子从车上走下来,忍不住低声哭泣。
我站在他们面前,静静地望着这场闹剧。
耳边的风很大。
好像听不到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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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火化了。
尸体推进焚尸炉那一刻,我感觉灵魂一震,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低头看见两只脚在慢慢消失。
他们带着我的骨灰回了老家。
我也想回去在看看,坐在车顶看了一天太阳,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家。
爸爸要把我的骨灰摆上桌子,但被我妈抱在怀里,根本拿不出来。
吴建设和吴学成也试了试,也没能拿出来。
妈妈像是丢掉了魂魄,抱着我的骨灰盒坐在客厅沙发上,癫魔地嘴里喃喃自语「兰兰」,「我的兰兰」。
他们也不再管妈妈,连夜准备明天的葬礼。
我飘着身体开始在家里转圈,家里好像没什么变化,和我之前走没有太大区别。
离开家前,我一直和妈妈一起睡觉,我的小床就是客厅那个沙发,爸爸回来后我就睡沙发。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吴学成和我住在一个房间,我们是上下床。
后来他总是睡掉地上,我爸觉得是床小就把床撤了,让刚上初中的我走读住宿。
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也不好了,听不到他姐姐的叫我。
我飘到了吴学成的房间,屋里面的装饰之前完全不一样了,新刷的墙面,新买的家具,果然是疼爱的小儿子。
我坐在那个新买的带滑轮的椅子上转来转去,突然看见立在那的一个相框。
因为前面放了手办,遮住了半个相框,没看见里面的照片。
我以为是吴学成的艺术照,或者是获奖照片,或者是他们的全家福。
挪开后却发现,是我和他小时候去找隔壁叔叔拍的照片。
10岁的我和5岁的他。
我搂着他的肩膀。
他拉着我的手。
我们笑得那么灿烂。
拍完照片他拉着我往小卖部走:「姐姐,我们去买糖。」
我说:「姐姐没钱。」
他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给我:「我有,全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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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盯的眼眶发热,但却流不出眼泪了。
再看小腿消失了一半,我将相框放回去,从卧室飘了出去。
吴学成坐在妈妈旁边,嘴巴一张一合,好像在说什么。
我走过去轻轻一跳,直接坐在了桌子看着他们娘俩。
吴学成和妈妈很像,都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
我是如此,吴学成亦是如此。
他从小粉雕玉琢,漂亮,可爱这些形容词,小时候都是形容他的。
本来我很讨厌爸爸说我是女孩,讨厌妈妈肚子里的弟弟,但看到像妹妹的弟弟我却讨厌不起来。
吴学成是在我的怀里长大的,他叫的姐姐是最好听的。
可是那些都回不去了,从他是男孩开始,从他不喊我姐姐开始,我们的姐弟缘就断了。
我是他的钱袋子,而已。
走神了一会儿,我看见吴学成说着拿出一包东西,然后掏出东西,一件一件摆放到茶几上。
妈妈看见那些东西突然有了反应,撇开怀里的骨灰盒,扑过去抓起那些东西,看着看着双手到全身颤抖,无声地流着眼泪。
我飘过去看了一眼,那是我这些年的医院就诊记录,以及被家暴强暴的报警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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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被妈妈送上车站,我坐了几小时火车,下车后被老乡接到了工地里。
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棚子里的感受太窒息了,我委屈住了一宿后就赶紧去找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在饭店做服务员,我谎报了年龄,后来被发现辞退了,说雇佣童工是犯法的。
可是我没办法一夜长大,找了十几家,终于有一家愿意要我,我稳定下来就和妈妈报了平安。
然而第二个月,我突然感觉身体不舒服,去了诊所开了一些药,吃了几个月不怎么管用。
同事建议我去大点的医院,我嫌贵一直拖着没去,直到实在受不了才去挂了号,医生说我感染了HPV。
当时我什么也不懂,连性经历都没有,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
医生看我的年龄很小,让我联系家长再来看,但被我谎称父母都去世了骗过去。
后来进一步询问后医生推测,我患病可能是被得病的人传染了。
因为长期和病人公用卫生用品,导致我也感染了病毒。
我住的宿舍有八人,年龄都比我大,但都是爱干净的人。
除了他们,我想到了妈妈。
我曾经看见妈妈吃药,听见她骂爸爸脏,还有他交的朋友也不干净,有一个得病到发病不到半年就死掉了。
我很害怕,怕自己不声不响地死掉。
但我又不敢跟妈妈说,怕她怀疑我做了不干不净的事。
那阵子我洁癖症很严重,什么东西都洗好几遍,同事们背后议论我有病,渐渐隔离我。
所幸经过检查,医生说我感染的是低危型,只要配合用药就可以治愈。
只是后来我不太幸运,遇到了一个来自老家的哥哥,他说是妈妈拜托他照顾我。
他叫郑询,比我大五岁,追了我几个月就把我骗得晕头转向。
他强迫我接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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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想过死,想过弄死那人,想了很多。
我最想的还是妈妈。
我还想让他们看看,我挣了钱,我过得很好。
他对我不差,但脾气不太好,只要稍有不顺心的事,就会砸东西。
每次我都害怕地躲到一旁,他看见我害怕却笑着捏着我下巴:「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
我一提分手,他就闹,侮辱我:「你已经被我X了,还想找谁?」
我逃跑几次,换了几份工作,最终还是被找到。
「吴兰妹,你是我的女人,别逼我把你关起来。」
我去报警,警察也无能为力,调解完我又回到郑询身边。
他用了很多办法困住我,最后想到的办法就是不避孕,让我怀上他的孩子,那样我就不会再逃跑了。
妈妈,是因为有了我,所以你逃离不了爸爸吗?
看到检查报告上的怀孕消息,我觉得天塌下来了,生命就此结束了。
可是我不甘心,偷偷去医院预约流产手术,郑询知道后跑到医院跟我闹,在医院骂我,侮辱我。
他被保安赶出医院,结果刚出门就被一辆货车撞死了。
听到消息的我在病房里狂笑,报应终究是来了。
我想要钱打掉孩子,结束我痛苦的日子,心里想着「以前都是我给他钱,这次也能还我一点吧」,给爸爸拨去了电话。
但我没想到他让我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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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吴学成和妈妈说了什么。
妈妈突然开始抽自己,被吴学成拦住,双手捂着脸哭得伤心欲绝,最后哭晕了过去。
吴学成抱起妈妈送到卧室,放到床上转身出去了。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走进走出,给妈妈喂了药。
我看了眼药的名字,竟然是阿片类止痛药。
几分钟后,妈妈清醒过来摆摆手:「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我躺在她身边,像小时候依偎在身旁,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却摸到了不能再假的假发。
「妈妈。」
妈妈望着天花板,不动。
我又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还是没有动,好像睡过去了。
我将手放在她的手臂上,看着手穿透过去,用脸轻轻摩挲她瘦弱的肩膀。
「小时候我就这样抱着你的手臂睡觉,你总是嫌弃说太沉了,但从没甩开过我。你还记得吗?我睡不着的时候你会给我讲故事,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你和那些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讲你和喜欢的那个去世的叔叔的故事,我特别爱听。」
「小时候我觉得你是世上最漂亮的妈妈,觉得爸爸配不上你,尤其听到外公外婆硬生生将你和叔叔拆开的故事后,我认为爸爸是最让人厌恶的人。他得到了你,却不珍惜你,不爱护你,不保护你。他只会骂你,打你,让你变得离不开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家庭?这是我被你们送去寄宿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想的问题。为什么哥哥总是抢我的钱,为什么弟弟总是抢我的食物,为什么你们爱大的,爱小的,却不爱第二个呢……」
「因为我是女孩,对吗?」
妈妈突然动了,伸手将假发拽掉,好像舒服了嘴角弯了。
我却看红了眼眶:「妈妈,我恨你,特别恨你。恨你让我离开你身边,恨你这么多年不让我回家。」
可是妈妈你知道么。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陪在你身边。
过一个又一个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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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着向妈妈诉说这些年的委屈。
梦里重新回到了那一年,我在火车站被妈妈找到,她拉着我的手带我远走高飞,永远离开了那个没有温度的家。
可是那是梦啊,梦终究会醒的。
我醒来床铺已经空了,家里没有人,村口的葬礼仪式结束了,只剩几个收拾残羹冷炙的帮忙人。
我走近看了看,看见他们围坐在火堆旁,他们在聊我。
「兰妹当年成绩那么好,却被赶出去打工,这老吴真不是个东西,还有家暴媳妇儿。」
「还好学成这小子懂事了,知道拦着他爸,有一次还跟他爸动起手来了。」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聊着我家的往事,就好像在听故事一样。
「老三有出息,老大跟他那个爸一样,还不是亲生的,竟然也这么像,八成是私生子吧。」
「哪儿是私生子啊,听说是从外面买回来的,活成那个样八成也是个野种……」
「你们他妈的当我是死的啊!」吴建设突然从身后蹿出来,抡起一把椅子砸过来,「说谁野种呢。」
人拉开后,我爸拿着铁锨朝那人拍了过去:「老子也没死呢,敢议论我家的事,打死你!」
为了他儿子,他永远这么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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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设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时候是我刚出生那年。
嚼舌根的邻居对他说,你爸妈有了妹妹,不疼你这买来的孩子了。
再加上爸爸嫌弃我是个女儿,也把生不出男孩的错怪在大儿子身上,说他给吴家带不来好运。
所以吴建设很讨厌我,讨厌我是个女孩,经常欺负我。
直到弟弟出生,他又重新得到爸爸的关注和宠爱,我才感受到来自哥哥的一点爱。
「小妹,帮哥去买包烟,零花钱给你了。」
「小妹,哥骑摩托带你溜达一圈!」
「小妹,吃糖吗?」
那时我在想,他并不是讨厌我,而是讨厌自己不是亲生的,讨厌那个重男轻女的爸爸。
亲情对他来说,在漫长的时间和长期的偏心下一点点磨灭了,逐渐变成比爸爸更讨厌的人。
那边他们还在闹,我站起来慢慢飘了出去,有个小孩突然指着我喊道:「啊 ,姐姐,照片上的姐姐!」
这一声仿佛按下暂停键,大家一起抬头看过来。
我被吓得退了两步,以为自己真被看见了。
吴学成忙不迭站起身对小女孩说:「姐姐在哪里?她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
小女孩手指着我描绘起来:「就是死掉的姐姐,她穿着白色的……好像是裙子,但是她的腿没了。」
吴建设听到脸都白了:「真的,她真的在这里?」
妈妈冲出了棚子四处寻找,茫然地走了几步,在原地转圈哭喊着:「兰兰,兰兰你在哪儿,让妈妈看看好不好,好不好……」
「妈妈,你别这样。」吴学成跑过去抱住崩溃的妈妈。
「成成,你看见了吗?兰兰在这里……她在这里。」
吴学成仰着头待了好久,然后低下头从左转到右,最后停在了我的方向,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我看清了唇语。
他喊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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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吴学成怀里哭到岔气,其他人都在看笑话。
我爸气冲冲走过来往她身上踢:「哭哭,你家死人了哭,没完没了。」
吴学成拦道:「爸,你干什么!」
他喝了酒就神志不清,朝我妈啐了一口:「人都死了哭有什么用,你他妈也去陪她吧!」
吴建设跌跌撞撞过来要拉住他,被他甩手摔在地上。
「妈的,本来就是你生的便宜女儿,在外面不赚钱还死了,丢老吴家的脸,还不如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站在他对面,能看见他眼里的愤怒和怨恨。
在棚子里聊天的邻居走出来看热闹,有心直口快的人:「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爸爸,畜生不如。」
「兰妹出去这么多年,一次家也没回来,人死了还要被你骂,你们家吃的用的不是全靠兰妹吗?」
「放你娘的屁,她给我什么了?」
「真是个畜生。」
「恶心,呸。」
我爸受不了他们的谩骂,撸起袖子要去打架,吴学成突然大声喊了一句:「你别丢脸了!」
吴建设吼弟弟:「你怎么跟爸说话呢!」
吴学成一拳打在他脸上,像一只豹子扑倒他暴揍:「吴建设,你去死吧,要不是你吸血,她也不会离开家。」
吴建设力气也不小,挨了几拳就回击了,翻身骑坐在弟弟身上,边打边骂:「你以为你多高尚,你还不是用她的钱上了大学,她学习比你好啊,就是因为你是男的,因为你是儿子!」
「我没有!」吴学成疯了一样喊,眼睛含着泪水,「我没用她一分钱!是你们骗我她不愿意上学!」
「那年三十我从外面回来就没看见姐姐,是你们合伙骗我,说姐姐不喜欢上学出去打工了,连电话也不让我接,骗我说她告诉我‘你考上大学我就回来’……都是骗我,你们全都在骗我!」
「哈哈哈哈怪我,怪我信了你们……」
我爸走过来一脚踹开吴建设,扶起吴学成咒骂自己的大儿子吴建设:「混蛋、畜生,给我滚出家去。」
吴建设躺在地上狰狞地笑:「果然,果然是亲生的,哈哈哈,亲生的,亲生的……」
他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我妈抱着我的旧衣裳哭,吴学成扭着头看着我的方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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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我就从家里离开了,在外面飘了很久,见到了很多生离死别。
车祸死的,自杀死的,病死的,很多很多。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伤心的,互相埋怨、悔恨。
我有点羡慕。
有的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悔恨。
比如爸爸,自私薄情,他的眼里只有儿子。
比如大哥,冷血刻薄,他讨厌这个家的每个人。
医院的赔偿款很快定下来,一共赔偿23万元,妈妈和吴学成一起来医院领赔偿金。
我一直躲在医院里,决定再也不出来,可是看见他们的身影还是没忍住跟了上去。
听见吴学成问:「妈,这笔钱可以给我吗?」
我妈问他:「你要干什么?」
「存起来。」
吴学成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5万,是我打工赚的钱,一并存起来给您,我欠的都还清了。」
我妈泪眼婆娑:「小成,你上学的钱不是兰兰的,兰兰的我都存了,被你爸偷走堵了去。」
吴学成红着眼睛说:「我不欠家里什么……」
吴学成:「我欠姐姐的。」
我闻言低头笑了笑,站在他旁边说:「你欠我句道歉啊,傻子。」
接待室里,妈妈手里攥着我的死亡赔偿金,双眼赤红似乎含着血泪,问医生:「医生,我一直想问您,孩子跳楼后流了那么多血,她知道自己疼吗?」
医生愣了,似乎没料她会这么问。
吴学成表情一恸,猛地扭过了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医生看着妈妈脸色稍有动容,放轻了语气道:「不疼,人在受到严重伤害时,体内会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那种感觉是脑中一片空白,身体飘然,感觉不到疼的。」
「是么,是么。」我妈小声重复,抹着眼泪。
其实医生在骗她。
我很疼。
妈妈,我很疼。
20
感觉身体快消失了,我又回到了医院,回到我之前住过的病房。
听说病房一直空着,因为有人自杀,没有人愿意住。
死后还给人添麻烦。
我心里觉得愧疚。
不想就在医院,吓到可能看见我的人。
我来到医院旁边的十字路口,烤红薯大叔推着车在路边正在叫卖,有几个人围了过去,在挑选红薯。
我静静看着她们付完拿着红薯走了,很想买一个,但我死了,没有人能看见我。
正要转身走,大叔忽然叫了一下:「小姑娘买红薯吗?」
我愣了,慢慢回身看着他:「大叔,你能看见我?」
大叔笑着点点头:「想买吗?」
我点头。
大叔:「你要几个?」
我:「一个。」
大叔:「够吃吗?」
我想起护士姐姐笑了:「嗯,送给我朋友。」
大叔:「那应该买两个你们一起吃。」
我摇摇头:「我不吃了。」
大叔带着手套拿起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薯,跟我唠叨:「我记得有个比你矮,比你瘦的小姑娘经常来买红薯,她买两个和朋友一起吃。」
「我就是她的朋友。」
大叔「哎呦」一声:「你就是那个叫兰妹的小姑娘啊。」
我一愣,腼腆地笑笑:「我的名字不好听。」
大叔将装好的红薯递给我,温柔地纠正我:「怎么会不好听,像兰花一样的妹妹,多好的名字啊。」
我拿着沉甸甸的红薯,心里暖融融的:「谢谢你大叔。」
「大叔,请您以后把最甜的红薯卖给我那个朋友。」
「好嘞。到时候你们一起来买呀,我给你们优惠。」
「好的大叔。」
一辆满载这人的公车驶过,停下来,人突然就多了。
大叔忙着迎客,我退出人群轻轻说了声谢谢,然后抱着红薯往医院里飘。
到了护士站,护士姐姐和同事正在聊天,她突然奇怪地说:「怎么有股红薯味?」
那个同事打趣她:「你饿了吧,一会儿下去买个吃。」
我拿着红薯放到桌子上,望着护士姐姐,微笑着一点点消散。
谢谢你,护士姐姐。
希望你,平安顺遂。
希望我以后的梦里都是红薯味。
番外
快下班的时候,我超可爱的编辑圈圈私戳我。
「宝,文文上线啦,内容还不错,继续加油哦~」
看到这条消息,我激动的手抖,连发了十几个表情包给编编。
「圈宝,你真的,我爱死!」
「浅梦一下11月的稿费叭。」
「一千块!」
「可以再大胆点~」
「一千零一块!」
圈宝:「你是真不贪心啊~」
和编编贫完,我换下白大褂冲出了医院。
因为太开心,走路顺拐,边走边傻笑。
行人看见我都忍不住回头的程度。
没办法,今天是双倍的开心。
今天是妈妈的生日。
我打开APP,看见蛋糕显示配送中,赶紧联系骑手让他悄悄放在门口。
然后我又从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在门口,我还在心里打一遍腹稿,才开门进去。
房间里灯光微暗,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饭菜香气。
有酱香排骨,还有虎皮鸡蛋,辣炒土豆丝……
正要喊「妈妈」,忽然愣在原地。
客厅沙发,妈妈静坐在那里,头低着,在看手机。
我放下蛋糕和鲜花,悄悄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妈。」
我喊了一声。
妈妈清醒过来,看见我回来,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蓝蓝回来了。」
我轻轻摸着她的膝盖:「又在看感人视频吗?」
眼睛往手机一瞟,我呆住了。
熟悉的界面,熟悉的名字。
妈妈竟然在看我刚刚上线的短篇。
她知道我工作之余兼职写一些小故事,还有点稿费,但从来没看过我写的故事。
因为有点羞耻,有点害怕。
羞耻我天马行空的幻想,害怕窥见我的另一面。
写这篇故事前,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动笔了。
我不怕所有人看见,我怕妈妈看见。
「对不起。」
我伸手给妈妈擦掉眼泪,认真道歉。
妈妈摇摇头,抓住我的手:「你写的很好。很好。」
她不断重复这句话。
「蓝蓝,你让妈妈想起了妈妈。」
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哭。
因为《兰妹》也是外婆的名字。
而我就是故事里,喜欢红薯的小护士。
事情过去了三年,我还是能想起兰妹的脸庞,微笑眼睛弯曲的弧度。
她让我想起了外婆。
比故事里「兰妹」的经历,更让人绝望压抑喘不过气,被当做牛马使用一生的外婆。
外婆为哥哥和弟弟赚够了钱,就被父亲卖给了强暴过她的外公,连母亲死了都是几年后回家探亲才知道。
外婆短暂的一生,连续生了八个孩子。
活下来的只有妈妈,其他孩子都因为各种意外死了。
后来外婆从醉酒的外公嘴里知道,他不喜欢女儿,所以用尽各种手段弄死了一个个亲生女儿。
外婆坐在女儿的坟头前哭了一宿,被邻居抬了回去。
后来外婆有点疯了,看着逐渐长大的妈妈,她突然清醒了,趁着外公出门吃酒,抱起三岁的妈妈从家里逃了出去。
她走了一天一夜来到别的镇子,将喂了药的妈妈丢到一家门口,看到有人出来抱起妈妈后转身就跳了河。
妈妈曾经怨恨过外婆,觉得外婆太傻,要死也要拉着外公一起死。
但是后来她遇见了和外公类似的男人,她终于明白了外婆。
理解外婆活着的那个时代。
那是个吃“女人”,女人“吃自己”的时代。
在那个男人第一次对妈妈动手后,她毅然选择和男人离婚,带着我离开了家乡。
为了抚养我,她做过保姆,做过保洁,甚至去工地搬砖。
她活出了自己,也活出了外婆的时间。
我伏身趴在她的膝盖,声音有点哽咽:「妈妈,对不起,我没有给外婆一个好的结局,我应该让她好好活着……」
「我应该让外婆知道,有人爱着她。」
妈妈抚摸着我的发丝,安慰我:「蓝蓝,已经很好了,那根红薯就是爱。」
「真的吗?」
「真的。」
我蹭蹭眼角抬头,笑着说道:「妈妈,我想改名字。」
她不解的眼神投过来。
「我想改成苏兰妹。」
妈妈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
妈妈给我起的名字叫苏蓝溪。
我用力拥着妈妈,告诉她:「让外婆(我)做你的女儿,让她(我)好好爱你呀。」
妈妈终于笑了。
她说:「好啊。」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