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八财的《一叶轻舟》受到不少读者的喜欢,其中霍轻舟叶无霜拥有超高的人气,闭眼就可以想象得到本文各种名场面,非常的精彩,《一叶轻舟》第2章讲的是:儿臣发誓非他不嫁,还请父皇成全!4回了府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抄写起百遍女诫。只是听说今夜有花灯会,我......
《一叶轻舟》 第二章在线试读儿臣发誓非他不嫁,还请父皇成全!
4
回了府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抄写起百遍女诫。
只是听说今夜有花灯会,我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抄帖子上。
临近中秋,上京中的灯铺开始活跃起来,各式的花灯花样百出。
我一身便装打扮,拉着春桃便急哄哄出门。
夜幕将至,城中已是一片灯火辉煌。
卖小吃、小玩的摊子络绎不绝,更有街头耍杂技的,看得我兴致高了便赏钱几两。
千百种花灯看得我眼花缭乱,看上心仪都一并买下,让春桃拎得好不费劲。
我一手炸酥饼,一手竹筒饮,指缝间费力地夹着几串糖人,手腕上还挂着打包好的糖糕。
路过一摊子,瞧中块玉佩,料子不算顶好,可这雕工一绝。
白玉温润清透,雕的是一叶轻舟漂浮在荷叶间,真是玲珑有致。
一叶轻舟……
「这玉雕得好看嘞,刚刚还有位公子买了去,这是最后一块了。」
摊贩瞧我观察许久,忍不住开口道。
正合我眼缘,二话没说爽快地付了账。
人潮人海中,只那么一瞬,眨眼间我仿佛看到了一道孤傲的身影。
好像是霍轻舟。
我穿梭人海间,朝着眼前那人奔去。
「喂,这么巧?」
「……你饿死鬼投胎么?」
霍轻舟低头看了看我手中的零食。
这般毒辣的言语对我而言也不过是洒洒水。
「呵,你也逛灯会?我还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
「我也只是逛逛,不像你来是扫荡的。」
他又对我身后拎了大包小包的春桃一阵讽刺。
「每年灯会都大差不差,实在没新意。」
「可我看你好像是村妇进城样子?」
忽然,我脑子灵光闪过,转念一想,「诶,你想不想去个地方?」
「什么?」
我编了个借口,把春桃和他的随从支走。
待下人们隐没在人海的一瞬,我一把牵起霍轻舟的手就是一路小跑。
「叶无霜你干什么!」
扯着他往城门的方向跑,路上还顺走了别人的一匹马。
二人翻身上马,这比腿脚要跑得快多了。
骑着马一直跑,跑出上京直至城郊。
「够了!停下!」
霍轻舟这才勒紧缰绳,大声呵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看。」
我手一指。
这里是一处静谧的荷花畔,四下无人,唯有一轮明月悬挂夜空。
周边是遍野的芦苇,风一吹,吹动了如繁星点点般的萤虫,四处飞散。
「我有时候会来这坐一坐。」
「你看这野外的荷花,比你家养的长得好吧。」
我带着霍轻舟来到水边,芦苇丛中有座树桩,在这坐着吹吹晚风。
「你就为了带我来这?」
他有些惊讶,许是平常太过循规蹈矩,我这一串举动显然不在他预料之内。
「嗯,你不是喜静吗,这里够静了吧,城中太闹,不适合你。」
霍轻舟听后,难得没有损我,只莞尔一笑。
他在看荷花,我在看他。
花似人,人更似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霍轻舟出生在官宦世家,却得一身清风傲骨,不屑与人虚与委蛇。
上辈子我偏偏恨的就是他这副清高模样,太过死板,总爱用孤傲的姿态去碾压他人。
清风吹来,荷叶摇摆,他青丝纷飞,我竟看得出神。
「对了,你跟我来。」
荷花畔附近有几户农民,日子过得清贫。
是我前几年路过此处救济的流民,偶尔会送些粮食和衣裳来给予他们。
如今他们在此开荒种地,才得已养活自己。
他们也不晓得我的身份,只会喊我富家小姐。
我偶尔会到这里来坐坐,饮上几杯农民自酿的果酒,是个可以暂且逃避纷扰的世外桃源。
我递给霍轻舟一杯果酒,「尝尝?」
「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霍轻舟警惕地看着我。
直到看我喝完了杯中的酒,才略带迷惑地浅尝两口。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高涨,几个大哥都在调侃我带来的这位是不是我的小相公。
起初霍轻舟还在顾虑身份和尊卑有别,我又多灌了他几杯酒,才肯放下戒备。
他酒量貌似比我好,我眼前开始发晕,酒意上头,他依旧风度翩翩地坐在一旁。
「叶无霜,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我没有啊,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变得很奇怪,不像原来的你了。」
「我变得更喜欢你了,不好吗?相公?哈哈哈哈!」
我控制不住自己说胡话,见到霍轻舟又是原来那般沉默不语。
「你怎的又不说话了?」
霍轻舟如瞬间失聪般,听不进我说的任何话,只在一旁莫名其妙地……
数桌上的花生米?
「我说我喜欢你,心悦你!听见了吗——」
我还特意趴在他耳边大喊,不知他听没听进去。
总之,我捕捉到了他耳尖染上一抹绯红的瞬间。
5
记不清那晚是如何回的府。
混沌中只感受到一个宽厚温暖的肩膀,还有马蹄声,和春桃焦急的哭喊声。
连着抄了三天女诫,手疼得实在受不了,就唤来几个识字的下人来替我抄。
交给太后的时候,我就把自己亲手抄的放在前面,他人抄的垫在底下。
这样太后问起我笔迹不像同一个人时,我就会说后面抄累了,字便扭曲了。
从小到大被太后罚抄这么多次,这招屡试不爽。
在寿康宫还碰上了霍夫人与七王妃。
近日和霍轻舟闹了不少难听的传言,面对他的母亲霍夫人,我难免有些尴尬。
七王妃是表妹高清妍的母亲,跟七王爷一直住在封地。
如今想来也是快到中秋,前来商讨中秋家宴的事吧。
跟着两位夫人寒暄了几句,想着还是在父皇那儿待得舒服,便潦草告退。
还没到御书房门口,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那个身影对我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恨之入骨。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只一瞬间,望着那道身影,我忽感浑身冰凉,手脚麻木。
「公主,这好像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啊,长得是眉清目秀的嘛。」
春桃跟在我身后,看那男人看得出神。
探花郎……冯进?
上辈子我那狼心狗肺的驸马爷可不就是今年的新科探花郎嘛。
就是这副皮相把我耍得团团转,唬到我家破人亡,江山易主。
想起我当初对冯进一见钟情,还与父皇哭闹着要嫁给他,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春桃,你眼光真是差过头了。」
我也在骂我自己。
「这么快就看上别的男人了?公主还真是喜新厌旧啊。」
声音传来,一回头,是霍轻舟又在阴阳我。
「你吃醋了?」我打趣道。
「笑话。」
霍轻舟一拂袖就要走,我赶忙拉住他。
「哎,你等我一会。」
「我没空,忙得很。」
……
进到御书房,父皇还在批折子,瞧我来了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说:
「霜霜,刚刚见到那个探花郎了吧,样貌如何?」
「冯进?不怎样,很差,非常差,极其的差!」
「哟?他怎么惹到我们霜霜了呢?」
「反正不合眼缘。」
「你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母后走得早,婚事也只能是朕替你操心……」
说着说着,堂堂一国之君还向我诉起苦来。
可我也总不能直接说他是未来要谋朝篡位的祸害罢。
「父皇,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您急什么呢,还是多注意您的龙体吧。」
又跟父皇撒娇讨了些小玩意,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离开时,我真没想过霍轻舟会在门外等我这么久。
忽然间心情大好。
「我在太后那儿见到了霍夫人,而且刚刚父皇还提起了我的婚事……
「如今也闹得满城风波,你说……会不会是……
「他们打算成全我们?」
我是这么猜的。
「与你成亲,简直荒谬。」
抬眼就撞上了霍轻舟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情绪。
很复杂,像是欣喜,又有些错愕。
是我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在压制着什么。
之后,我便吩咐春桃,暗地里查查冯进。
前世是我猪油蒙了心,从未怀疑过他任何。
小小探花郎若是真有能力造反,那他背后的势力肯定更大……
6
转眼就到了中秋,皇亲国戚齐聚一堂,霍相一家也来了。
虽然霍家不与皇家沾亲带故,可父皇同霍相却是从小到大的挚友,每年家宴也少不了他家。
重活一世,我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珍惜当下。
看着父皇两鬓斑白,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涩。
父皇自幼丧母,早早地就过继给了当今太后。
我母后早逝,父皇疼惜,他了解寄人篱下的滋味,就亲自抚养我。
我在父皇手心里长大,被宠得娇纵任性,没受过任何委屈。
他虽非太后亲生,可亲儿子该尽的孝他分毫没差。
活了两辈子,我还没为父皇尽过一点孝道,想来真是惭愧。
「父皇,儿臣敬您,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霜霜是怎么了?怎的如此有礼数?」
看着父皇欣慰的笑,我心里也舒服,又多饮了几杯。
殿内有我的家人,殿外有我的百姓。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城中一片繁花似锦。
可谁能想到三年后,一切都化为人间炼狱,战火纷飞。
我不敢想,届时又是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既然苍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或许就能改变命运,弥补所有的遗憾。
今日家宴上还有位我未见过的陌生男子,一身肃杀之气,举手投足间还多了几分文雅。
听说还是位世子爷,总之是我不识的人。
还没想过今年宫里酿的酒这么顺口,忍不住多贪几杯,脑袋已经有些晕晕乎乎。
「公主,您不能再喝了。」
春桃在一旁小声提醒我。
「你别管了。」
「公主……刚刚收到的消息……」
「是冯进?」
「不是,是霍公子。听说霍家要与平乐郡主定亲了!」
平乐郡主就是我表妹高清妍。
「高清妍?!」
登时酒意醒了一大半。
「是,听说七王妃此次前来就是与霍家定婚事的,好像霍公子与郡主从小就有娃娃亲……」
我怎么不晓得霍轻舟和高清妍有娃娃亲的?
可前世直到我死时也没听说霍轻舟成婚了?
「奴婢也是听寿康宫的宫人说的。
「说霍夫人和七王妃从前就是闺中密友,早就给自家孩子定下了娃娃亲。」
我说当时怎么会在太后那同时看到那两位夫人……
望向对席的霍轻舟,他依旧是那般高傲姿态,周身自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今夜他一袭白衣,若隐若现的绣纹略显活泼,没那么死板。
一记熟悉的眼神使过来,毒辣中带着一丝不屑。
这是我最讨厌的眼神,便生生咽下了夸赞他的念头。
我想过今世所有美好的结局,唯独没想过我跟霍轻舟的结局。
宴上太后没怎么说话,看似欲言又止,怕不是要在此宣布霍轻舟与高清妍的亲事?
我莫名的有些焦灼,手心不停冒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霍轻舟不能和她人成亲!
「霜霜啊,下个月你过了生辰也该二十了,有没有心仪哪家公子?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害羞,
「说出来,朕替你做主!」
这话来得可真及时。
父皇喝得也是有些糊涂了,太后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到。
天助我也,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不管这么多了,我一鼓作气,硬着头皮,扑腾就跪在了皇座下。
「儿臣自小就心仪霍家公子霍轻舟,发誓非他不嫁,还请父皇成全!」
此话一出,大殿倏然鸦雀无声。
我跪在地上都能感受到四周火辣的目光,在座无一不目瞪口呆。
没敢去看霍轻舟是何种神情。
沉寂半晌,只见一旁的七王妃欲要开口,太后却先轻咳两声。
「公主怕是有些醉了,乱说酒话呢。」
「来人,扶公主下去歇息。」
7
太后明显不悦,父皇也没敢出声。
丢了个大脸之后,我就被请出了宴席,只好出宫回府。
后半晌霍轻舟竟追了上来,二话没说直接上了我的马车。
「别见怪啊,本公主没事先告知你。」
我脑袋还是有些晕。
「叶无霜,你贵为公主,是不是真就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什么意思?」
「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
我真没明白霍轻舟说得何意,可他神情严肃,不似在与我斗嘴。
「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何事,还是我做错了什么,究竟为何让你这般戏弄我?」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若只是一时玩心大起,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这下我是真的清醒了。
「我真心喜欢你,我想弥补你,想对你好,这有错吗?」
「你并没有亏欠我任何,谈何弥补?」
对啊,这个问题我从未意识到。
我亏欠的只是上一世的霍轻舟,而这一世,他并没有欠我任何。
所谓弥补或许只是自我安慰。
这对于毫不知情的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场捉弄。
我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心悦他,可我真的有动过心吗?
霍轻舟又真的喜欢我吗?
「轻舟……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会挡在我面前吗?」
「霍家三代忠臣,为皇室和社稷肝脑涂地,也是职责所在。」
「好……」
好一个忠臣。
自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们都没再见面。
在家宴上一场荒谬的求婚也没人再提起。
都很默契地认为,那个跋扈放肆的公主只是一时酒醉说胡话。
直到听说霍家与郡主的婚约定下来了,定在下月十五。
我到底没忍住大哭了一场。
说实话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哭,许是所有的发展都与我想象的大有偏差。
我以为我有逆天改命的奇迹,可如今我不确定了。
也可能是我一直都会错了意,空欢喜一场。
到头来落得一句「职责所在」。
很快就到了次月初一,偏偏这日是我的生辰,而十五就是霍轻舟要成婚的日子。
每年的生辰父皇都为我大操大办,为我送来天下珍宝。
今年的生辰我却怎么都欣喜不起来,随意找了个理由,拒了父皇为我办宴的心。
我只是躲在公主府里,就着一碟小菜,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
醉了好,醉了脑袋里就不会想这么多事,心也不烦了。
「公主,公主!您别喝了,再喝下去就伤身了!」
春桃叽叽喳喳的劝说着。
「今樱花国公主生辰!可十五他就要成亲了……」
「他就要成亲了……为什么……」
「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不该是这样……」
要不是春桃扶着我,还真有些站不住了。
「诶呀公主,您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跌跌撞撞地走出门,也不知要去哪,只想向着心里的方向走。
8
「霍——府。」
牌匾上两个大字映入我眼帘。
我怎么走到这里了。
「公、公主殿下?」
门口两个侍卫见我的到来,即诚惶诚恐。
「来啊,把霍轻舟给我叫出来。」
「公主殿下,此时已是深夜,霍公子怕是歇下了。」
「我不管,你把他给我叫出来!霍轻舟!出来!霍轻舟——」
醉意驱使着我抬脚就往里闯,那些个侍卫也不敢上前阻拦。
幼时来过几次相府,即使醉意上头还是能轻车熟路地找到霍轻舟的厢房。
「霍轻舟!给本公主出来!」
「公子,福成公主驾到……」
那些跟在我身后的侍卫一溜烟就跑了。
霍轻舟显然是被我吵醒了,睡眼惺忪,仅着一身里衣,烛火还来不及点。
一见到他,我心里那些怨恨、不甘,甚至是委屈,全都化做洪流席卷而至。
「叶无霜?」
「你为何要娶她?」
「……父母之命不可违。」
霍轻舟垂下眼眸,低声道。
我真的恨透了他这副死板又沉闷的样子,明明心里就有很多话,可他偏不说出口。
「那本公主要与你成亲,又为何抗命!」
「你是公主,受尽皇上宠爱,世间任何都可成为你的玩物,连我也不例外。如若不是真心,这对彼此都没任何意义。」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过一丝喜欢吗?还是说高清妍就是真心了?」
沉默许久,两人都没再说话,只听得窗外虫鸣响亮。
「叶无霜,你醉了,先回去吧。」
他真的很讨厌。
「我说了我爱你,这次是真心的。」
我早就爱上了霍轻舟。
当我早就发现他并不是印象里那般清冷孤傲。
也可能早在少时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针锋相对中。
黑暗之中,我猛然抱紧面前那人,将唇贴了上去。
明显感觉到他挣扎了几下,随后却是将我也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何就是不说出口。
彼此的气息在深夜里格外清晰。
我只感受到自己的心猛烈跳动。
二人忘乎所以,还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才把我神志拉回。
「不知公主驾到,老臣有失远迎。」
是霍相。
我赶忙和霍轻舟分开,觉得脸颊发烫,不敢直视老丞相。
「公主殿下,犬子无礼,未请您到正厅入座,单独到这男子厢房来,恐误了您的名声,请您恕罪。」
我尴尬地装作咳嗽两声,「无碍。」
「夜深了,殿下是否应该歇息了?」
老丞相这是赶我走呢。
「本公主确实乏了,先回去了……」
老丞相送我至相府大门,好似话没说完。
「殿下,犬子与平乐郡主的婚事,可否知晓?」
「殿下还未出嫁,犬子已有婚约,这般如此,不合礼数。老臣也是为殿下的名声着想。」
我听懂了老丞相的弦外之音,他是在提醒我,如今大局已定,还请好自为之。
他与父皇是挚友,我也拿他当亲叔叔。
「本公主知道了。」
当时那一刻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本能所使,差点忘了他定亲了。
回头再想来,可谓是疯狂。
冷静过后发觉,如今尘埃落定,这么做只怕是让彼此徒增遗憾,实属不该。
次日清晨,新的传言又满天飞。
福成公主深夜大闹相府。
更有些添油加醋的说法,当春桃给我转述时,一向没皮没脸的我也听不下去了,这要是给太后听见还了得。
「春桃,你怎么没拦着点我……」
「公主别想了,先把醒酒汤给喝了吧。」
我一阵懊恼。
「对了公主,冯进查到了。」
「他乡试那年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冯才,是他同族的叔父。」
乡试?难道他早在乡试就做了手脚!
「查!继续查!」
不查还真不知道,他早就铺好了一盘大棋。
更或许当初我对他那一见倾心,还提前促成了他的大事。
我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比我想象的更狼子野心。
9
不等太后气急败坏地召我入宫,我先去负荆请罪了。
「荒唐!堂堂一国公主,为了男人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
「知道现在全城的百姓背后议论得有多难听吗?」
「你让我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太后一怒之下,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掷在地,瞬间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头一次见太后发如此之大火。
「儿臣知错了……」
而七王妃在一旁假情假意地劝说,「姑母您息怒,公主只是一时糊涂。」
我知道此时的她特别得意,因为当时我在家宴上求婚霍轻舟,她的表情最难看。
「轻舟和清妍也已定亲了,之前家宴上的事本宫既往不咎。」
「你也知道清妍她喜欢轻舟的。」
「皇帝宠你,你什么都有了,区区一个男人,非要和清妍争吗?」
「你年纪不小了,本宫会和皇帝说,尽早给你指一门亲事的。」
七王爷是太后亲弟弟的嫡长子,与我父皇是表兄弟,论辈分王爷得喊太后一声姑母。
高清妍生来乖巧,也更偏爱于她。
所以我明白,这桩婚事,也是太后一手促成的。
「可皇祖母,儿臣是真心喜欢霍轻舟的!」
「此事不必再议!」
……
到底我还是被太后禁了足,两个月。
十五那日,唢呐乐鼓高扬,鞭炮响彻云霄。
人人笑语恭贺新人,都在说这是一门好亲事,门当户对。
唯有我只敢躲在门后头,从门缝中偷窥这道隆重的迎亲队伍。
那扇大门似冥冥之中注定的隔阂。
新郎官骑高头大马,胸佩红花,气宇非凡。
天大的喜事,新郎官却目光呆滞,好似被夺了魂般,任由命运之手的摆布。
笑啊,他怎么不笑呢。
他从小到大就只会阴沉着脸,气质冰冷得不近人情。
上一世我还没见过,今日他成婚,我想看他笑一回。
他带着队伍在我府前晃晃悠悠,把步伐拖得十分慢。
是在给我看吗?我看到了。
我在门缝里看到的,还没能上前道一句贺。
霍轻舟的家世成就他那般死板的性子,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的出格。
不知此刻的他,会不会想放纵一次。
这就是改变命运的代价吗?还是我们就注定生生世世都不能在一起。
若是如此能让他安稳一世,有缘无份我也认了。
禁足的两个月,我的心清净了不少,没那般躁了。
还把冯进科举舞弊的罪证收集好,一并呈给父皇,连根拔起一串贪官污吏。
那群尸位素餐的贪官连同冯进都下了大狱。
真是大快人心,上辈子若不是这群走狗,我大真江山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我的这一举动,可谓是将整个朝堂清洗一遍。
平日里那些看似忠心的官员殊不知就是前世叛军的一员。
以至于这段时间朝堂震荡,也给父皇敲响警钟。
从前是他太过松懈,不想大动干戈,才让一些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位置。
如今父皇重新整顿,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禁足结束时我特意去牢里看过冯进。
看他那狼狈的样子,与上一世剑尖指我的张狂反差之大。
眼下可是冯进匍匐在地,隔着一道牢门求我开恩放过他一家老小。
前世我也求他了,可他放过我了吗。
老天开眼让我重活一世,谁能想到今世他的下场却是天壤之别。
扭转乾坤,逆天改命。
就算有些遗憾,不似心中那般完美,但至少他们都平安的活着。
这一次,才算迎来我的新人生。
10
「虎父无犬女啊,霜霜,这次你立了大功了。」
「儿臣是一国的公主,也是一国的臣子,这都是应该的。」
「怎么被你皇祖母禁足了一段日子,朕发现你稳重不少。」
我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听到父皇夸我,也只是淡淡一笑。
「还想霍轻舟呢?」
「没有……」
「霜霜啊,经过此次事件后,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的婚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不想成亲,一辈子陪在父皇身边不好吗?」
女子终究逃不过一个「嫁」字,有时我恨不得自己是男子,还可建功立业,安家定邦。
「皇上,镇北王世子到。」
「传。」
来者是中秋家宴上,那位陌生的男子。
气质清冷肃杀,可笑起来又是另一般的温润儒雅。
他居然是镇北王之子。
只见父皇态度亲切,交谈几番后才发觉。
原来父皇有意将我与他联姻。
相貌非凡,家世显赫,为人也算彬彬有礼。
可我对他毫无兴趣。
攀谈几句后那男子就退下了,父皇硬是把我留了许久。
「镇北王世子,穆山,如何?」
「不合眼缘。」
「霜霜……父皇与你说实话,这次朝堂大清洗,朕更忌惮的是镇北王手里的兵权啊……」
「您是想……?」
穆山原是长在北部边疆,是镇北王嫡长子。
此次召他入京,父皇就没打算再放他回去,为的就是在京为质。
若是我嫁与他,也能留在父皇身边。
如今北疆安稳,镇北王手握兵权却是迟迟未归。
父皇是想借成亲为口,让镇北王回京养老,也得与世子一家团聚,趁机卸掉兵权。
这招可谓是一石二鸟,把我的婚事给办了,也把镇北王兵权给卸了,而我更是能留在父皇身边。
「可是父皇……儿臣不想嫁人……就让儿臣陪在您身边不好吗?」
「朕老了,朕也想看着你风风光光地出嫁,你下半辈子也好有个着落。」
才发觉父皇的白发愈来愈多,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健壮。
前世我总娇纵任性,对父皇也是一个劲地任性,连在床头给他递杯水都没做过。
他却从未要求我过多,幸福喜乐就好。
这次我给父皇立下大功,他面上的自豪和喜悦是藏不住的。
他甚至下了圣旨昭告天下,「朕有一个好女儿」。
都说子欲养而亲不待,上天让我弥补,不单单只是对霍轻舟。
父皇才更是我要弥补的人。
可我还是想再等等,等个什么也不知。
许是想等霍轻舟有没有回到我身边的那天……
但父皇等不了我,他如今需要我。
「好,父皇,我嫁。」
11
公主出嫁,万人空巷。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拜皇天后土,拜高堂。
这一拜将我与霍轻舟的缘分彻底斩断。
从今往后,你我各有家室,再无往日年少疯狂。
我盼了又盼,婚礼从头至尾我都没再见过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还是没来。
我可看过他身着喜服的模样,即便娶的不是我。
他为何没来看我着嫁衣的模样,即使我嫁的不是他。
在盖头掀起的前一刻,我甚至还有过幻想,若是他就好了。
无论前世今生,我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穆山对我还算不错,成亲后的日子倒是相敬如宾。
许多事都依着我,他还说我可以继续做那个骄纵的公主。
眼下我心里没什么可求的了,安生过好往后的日子。
那时我在花灯会上买的那块玉佩,如今是彻底送不出去了。
一叶轻舟。
我把玉佩装进一个小盒子里封起来,连同我的心。
直到年节家宴上,我终于见到了霍轻舟。
本以为成亲后我可以试着慢慢放下,可每当我多看他一眼,心还是一阵刺痛。
高清妍挽着他的手臂入席,时不时伺候他斟酒夹菜。
二人郎才女貌,仿若天作之合。
他们看起来还是蛮登对的。
时间过得还真快,明明上一刻我刚重生回来,发了疯似的追求霍轻舟。
他走哪我跟哪,张口闭口地就对他表心意。
一眨眼,他就成婚了。
往日种种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看着看着,连手中的果子都变得酸涩无比。
我一皱眉头,喃喃道:「酸……」
穆山好似听见了我喃喃自语,转头就给我重新拿来了几个汁水饱满的果子。
「酸吗?那别吃那个了,来吃这个甜的。」
眼下霍轻舟在场,我莫名有些心虚,想要避开穆山的好意。
宴席越久我越坐不住,没带上春桃,自己来到殿外透口气。
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冻得我直哆嗦,后悔没把大氅披上。
可就算在殿外挨冻,也不想回去看见霍轻舟夫妇二人在我眼前恩爱,实在刺眼。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身后传来如雪般清冷的嗓音,回头一瞧,是霍轻舟。
「你不陪你的娘子吗?」
「你不也把你的夫君丢在里面了吗。」
两人没来由的默契,语气着重在「你的」一词上,都别有用意。
「今日雪下得真大。」
「是啊,待会可得早点回去,晚些怕是又要下了。」
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我与他如好久不见的老友般寒暄。
我根本就心不在焉,并不想同他说这些有的没有。
他偏要装得任何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不行。
「除了寒暄,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公主想听微臣说什么。」
我想听他说他是喜欢我的。
想听他说为什么我成亲时没来。
想听他说后悔错过。
可是不能,如今我们都各自成家,于另外两人都不公平。
要怪只怪命运捉弄,有缘相遇,无份相聚。
「夫君,我和我母妃说过了,我们先回去吧。」
高清妍远远望见霍轻舟在此处就一路小跑过来,娇滴滴的叫着他夫君。
「表姐,我与夫君就先回去了,告辞。」
她看我的眼神实在挑衅,一手挽着霍轻舟的手臂宣誓主权。
若是此时有镜子瞧上一眼,我的双目大抵是红的。
霍轻舟走得干脆,一转身连道残风都未留给我。
严冬再寒也寒不过我的心,它冻结成冰后,被人一锤子砸得稀烂。
直至肩头落满雪花,才发觉是又下起雪来。
「无霜,下雪了,没冻着吧?」
是穆山,他捧着我的大氅找了过来。
他为我披上大氅,将我紧紧抱住,用自己的身体渡给我丝丝暖意。
12
转眼就入了夏,与穆山成婚也有些日子了,我问父皇是否有召镇北王回京。
父皇捏着眉心摇摇头,一手端起药汤一饮而尽。
近日北疆时有小股蛮子军队骚扰,周边百姓过得不安生。
边防军队一打他们就跑,三天两头的就在边疆作威作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看来是之前的安排未能有序进行。
「父皇,别忧心这么多了,太医都说您最近是操劳过度,注意休息。」
「朕心里莫名慌得很。」
「就是您操劳太多,先躺会。」
我将父皇扶去偏殿休息。
成婚之后家里多了个人,许是有些不习惯,我便成天往宫里跑,一直粘在父皇身边。
父皇总笑话我,明明都嫁为人妇了,还像个小姑娘似的跟在他身后转。
父皇才刚躺下,又被通传太监的一声急报闹得心绪不宁。
「皇上,边疆急报。」
「传。」
之前北疆只是一小股散兵游勇在作乱,没太上心,可前几日夜间边疆遭受到了大规模的突袭。
防线岌岌可危,镇北王本就旧疾缠身,加上突如其来的偷袭而不幸负伤。
眼下的北疆边防暂无统领之人,军心不稳,才急需世子穆山归营,领军作战。
北蛮这一仗打得我们猝不及防。
父皇当机立断就下令命穆山立刻赶回北疆。
连同我也得奔赴北方了。
风云突变,我都跟着来不及反应,急匆匆地就收拾家当。
毕竟北疆才是穆山的家,与他成亲之前我该有的觉悟,就是始终要随他去北方的。
才耽搁了几日,又传来八百里加急。
镇北王伤重,性命危在旦夕。
若老镇北王去世,穆山将是继承为新镇北王,现下更是一刻都耽搁不了。
上次被北蛮大规模突袭后,又有小规模的轮番作战。
穆山领命先行一步赶回了北疆,而我晚他一步,带上家当和下人才缓缓出发。
临走那日,父皇送我至城门口。
「霜霜,此去路途遥远,你可得平平安安的。」
父皇有些哽咽,九五至尊的威严让他不能像寻常父亲那般抱抱我,再落几滴泪。
「父皇您可得注意龙体,别太操劳了。」
到底还是不能常伴父皇左右,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这一放怕是永远。
我迟迟未上车,在城门口盼了又盼。
那人许是不会来了。
与父皇拜别,踏上了去北疆的路。
可行至一半,离城不远处。
匆匆马蹄传来,春桃掀起帘子看了眼车后,对我说,「公主,霍公子来了。」
「叶无霜!」
他在车队后喊我。
实在不敢回头看他,因为我知道,一回头就彻底走不了。
手不停地颤抖,心跳剧烈,强忍着如蚁噬心般的煎熬。
「公主,您不看一眼吗?」
不能看。
霍轻舟追着车队有一段路了,他知晓我是不会停下来的。
便在马车后大喊,「保重,一路平安!」
马蹄声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路漫漫,车马慢,今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13
北疆严寒,不过秋季就用上了手炉。
老镇北王等不到穆山回来,半路就去世了。
如今穆山顺势继承为新镇北王,当初父皇一直忌惮的兵权如今落到了他手里。
北蛮也一直在边疆骚扰,不得安宁。若是还想再收回,怕是更有难度。
我也慢慢习惯了这边的生活,还好把春桃给带来了,若不然穆山给我配的下人使唤起来不顺手。
穆山忙于军事,二人相见的次数愈发的少。
可就算他再忙,给我的关心却一点没少。
偶尔带我上街逛逛,或是专门为我建了一座温泉行宫。
他还给我亲手做了一条狐皮围脖,狐狸也是他亲自打来的。
转眼过了快两年,日子若是这样下去倒也不错。
可记忆中,前世发生造反事变的日子愈来愈近,我心里也不得宁静。
隐隐之中还是觉得必定有事要发生。
这几日我心慌得厉害,躁得夜不能寐。
直到春桃与我说,「公主,宫里传来消息,皇上病重……」
我两眼发黑,一个踉跄没站住,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毫无征兆地……
明明走之前父皇的状态还是生龙活虎的。
听到消息的下一刻我恨不得立刻往回赶。
「无霜,你先别急。近日连降大雪,路怕是不好走,何不多等几日,天晴再走。」
「管不了了,爬都得爬回去。」
「况且这段时日,军中探得军报,城中有北蛮细作潜入,还是待在我身边安全。」
「……那照你的意思是我走不了了?」
穆山接二连三的劝说,到底左右都是阻碍。
我没理会他诸多借口,硬是带上春桃就往上京赶。
上一世,是冯进带军逼宫,逼死太后,父皇含恨自刎。
可今生冯进早就下了大狱斩了首尸骨无存了。
为何父皇还是在这个节点出了事?
我没敢想太细,心里祈祷着或许父皇只是上了年纪,常有些小病小痛罢了。
14
待我日夜兼程赶回上京,父皇已是命悬一线。
「父皇,儿臣回来了。」
看着他苍白的脸,卧在榻上瘦骨如柴,连唤我一声「霜霜」都是气若游丝。
听侍疾的妃子说,其实父皇撑了许多时日,全凭等我回来这个念头支撑至今。
霎时,我泪如雨下,伏在榻前泣不成声。
「霜霜……不……不哭……」
父皇伸出那只形容枯槁的手,还在尽力地握着我。
「不,父皇,不该是这样,结局不该如此!」
「说什么呢……乖霜霜……看到你回来……就好了……」
只说了几句话,就用了父皇许多力气。
他虚喘着气,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我的脸颊。
「霜、霜霜……父皇有些累了……想歇一会……」
「不行,您别睡!不能睡!」
「乖……乖霜霜……」
手一松,父皇永远地合上了眼。
「皇帝驾崩——跪——」
太监悲切的嗓音盘旋在皇宫上空,传至四面八方。
我跪在榻前,久久回不过神。
为何如此?
我阻止了冯进,清除了那么多贪官,甚至是今生有可能反叛的人我都连带送进了监牢。
为何父皇还是在这个时间上死去,与前世分毫未差。
我明明就更改了命运,扭转了局面,这些事为何还是继续发生?
难道说天命不可违吗?
我不信,上天让我重生,必会让我做出些什么改变的。
又回到公主府里,打算为父皇守孝一段时日再回北疆。
父皇传位给了他第十三位儿子,我的十三弟。
他年纪不大,既然是父皇定下的,自有他的考量吧。
没成想,正值国丧之时,北蛮蠢蠢欲动,传报来时,已是攻破了边疆防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北蛮在这时趁火打劫,很轻易地就拿下了镇北王的驻守地——岐州。
那穆山……
此时我却收不到任何关于穆山和镇北军的消息,他们怕是全军覆没……
北蛮来势汹汹,像是做足了准备。
短短时日,竟攻下了边疆好几座城池,看气势是要冲着上京而来!
一时间,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战争,杀戮……
不晓得我是否行错哪步,上一世发生的种种,一个不少地来了。
都说人定胜天,可我做了这么多,为何还是什么都没变。
新帝被迫即刻即位,下令迎战北蛮,收复失地。
可北蛮此时却有如神助,更有一支不知名的军队,训练有素,作战凶猛。
我军屡战屡败,节节败退,以至北蛮攻至上京!
15
上京是最后一道防线。
一些世家携妻女都逃去了南方躲避战乱。
还有一些人以血肉筑成围墙,誓死抵挡在城门口,阻止外敌入侵,包括霍轻舟。
时隔两年再见,没想过会是这般光景。
眼下城中不安全,他把我带进宫里,与其他未离开的皇家人待在一起。
「你万事小心。」
两年来,我们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只看他一眼,我那颗尘封已久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转身,霍轻舟提着剑便往前线赶去。
皇室一脉几乎聚集在大殿之中,往日那些高贵骄傲的姿态荡然无存,像是一群待宰的牛羊。
太后手里还捻着佛珠不停祈祷。
「我以为我做得够多了,为何还是改变不了命运?」
「你凭什么认为人能斗得过天?」
我转头看向太后,她这一句话盘旋在我耳边之久。
是啊,我凭什么认为,人斗得过天?
一天一夜过后,城破了。
门开时,来人身着银光铠甲,血迹斑斑,摘下脸上的面具。
正是我那杳无音信的夫君,穆山。
后来我被他软禁在某间厢房,才知道原来传说的那群不知名军队,是他培养的死士,称作穆家军。
穆山里通外国,与北蛮勾结谋朝篡位。
我想了许久,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不晓得被穆山软禁在何处,总之是有些时日了。
当时大殿中剩下的皇室一脉,我也不晓得他们后来如何,许是被屠杀殆尽了。
穆山依旧像往日那般,为我端来饭菜,与我说话,甚至还想与我同房。
叛军是他,勾结外敌是他,屠尽我叶氏满门是他,与我夫妻一场也是他。
国破家亡,我做不到似他那般没事人模样。
我大真将士,大真皇室一族,我的子民和江山,全都覆灭在了叛军铁蹄之下。
活着还不如死了,又为何让我再亲眼目睹一遍前世的惨烈。
再一次看着社稷崩塌,再一次承受生离死别之痛。
我呆坐许久,若不是起身时险些摔倒,都还未发觉我已好几日未进食。
「如果我告诉你,霍轻舟还活着,你是不是能好好吃饭了?」
「你说真的?」
「我把他关起来了,你若乖乖听话,我带你去见他。」
穆山的一席话,让我抓住了一丝生机。
好,既然如此,我便听他的话。
我怕极了,我的家我的国,还是按着上一世的发展步步走向灭亡。
最后的霍轻舟,不愿他再出任何差错,即使只能救他一个。
今世我要他好好活着。
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穆山每次来看我时,我都会尽力挤出笑脸待他。
他让我笑,我便笑;他要同房,我便与他同房。
生怕他哪日一个不悦,霍轻舟就命丧他手。
这也让穆山夜夜在床上变着法地折辱我,还不许哭,得笑着待他。
瞧他心情好,我尝试问他,可以见霍轻舟了吗。
他又冷着脸离开了。
16
后来我又问穆山。
「你知道冯进吗?」
「冯进……」他想了半晌才想起来,「噢,那个探花?他曾经是想来巴结我。」
「然后呢?」
「然后听说他被查到科场舞弊,就下狱了。」
冯进居然和穆山有过勾结,许是今世他还没来得及站好队,就被我弄下了狱。
我瞬间醍醐灌顶,这样上一世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前世那场造反,冯进也不过是个小兵。
他手里无兵权,更没钱财养军队,岂是他小小探花就能做成的大事?
或许背后的始作俑者,一直都是穆山。
原来,一切不过命运使然。
无论是冯进李进王进,还是谁,都不过是我以为,是我所见而已。
穆山才是那个天定的,被命运推着走人。
无论我如何更改,结局自有定数。
大真朝气数已尽,终是要有一人来将它推翻,一切重头开始。
那霍轻舟呢?
他的命攥在穆山手上,我一次又一次的询问,得到了同样的冷脸后,我不敢再问了。
只是换了句话。
「霍轻舟他还活着吗?」
「他还好吗?」
我不敢再奢求能见到他,能听说他依旧安好,我便心满意足。
不知过了多久,穆山称帝了,他坐上了属于我叶家的皇位。
在之前上上京破,春桃早就不知去向。
连我堂堂一国公主,如今都沦为半个阶下囚,为了活命受尽屈辱,她一小小奴婢,还能存活世间吗。
我曾经一度的不信命,认为任何事都是人定胜天。
大概是如此,上天便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它让我看到,世人是如何为了扭转命运而飞蛾扑火的。
好在今世我不算留下什么遗憾。
至少能送父皇最后一程,霍轻舟也好好活着。
代价却是再承受一遍如凌迟般的惨痛,为了这一念头,真的值吗。
我不禁苦笑,笑自己自不量力。
人能斗得过天吗?
近日眼前总是出现幻影。
我看到父皇一手牵着幼时的我,一手扯着纸鸢在御花园中奔跑,春桃在身后追。
看到母后早已模糊的脸,还有太后严厉斥责我不顾礼教。
看到少时的霍轻舟拉满弓,一箭正中靶心,昂着头损我比他差了点。
穆山却开始骂我是个疯女人,他好久未来看我了。
17
好不容易等到一日,穆山终于来了。
我问他,「霍轻舟还活着吗?」
他瞬间暴怒,抬手便甩了我一记耳光。
扇得我脸颊火辣辣的疼,我不敢皱眉,还是一如既往地挤出个笑容回应穆山。
「霍轻舟霍轻舟,张口闭口都是他!」
「我才是你的夫君!我才是那个与你同吃同睡,爱你护你的夫君!」
「你真就这么想见他?好,这就带你去!」
太好了,总算是可以见到霍轻舟了。
穆山把我带到曾经的皇氏宗祠,这里面供奉着我叶家祖辈的牌位。
他却朝叶氏牌位拜了拜,他在拜什么?
拜他夺了我叶氏江山的愧疚之心吗?
霍轻舟被带来时,我险些没认出他。
那人衣衫褴褛,浑身血污脏乱,都看不出是个人样。
甚至周身还散发着血腥腐臭的气味。
「轻……舟?霍轻舟?」
「叶无霜,你还活着……」
霍轻舟被穆山折磨得不成人样。
身上随处可见的大小伤口,被挑了手脚筋,有些伤口早已腐烂化脓。
他一直都是那么爱整洁的人,怎么能如此脏乱不堪。
不行。
我扑过去,伸过手就要他擦净污秽,别好鬓边的碎发,拢好衣衫。
霍轻舟他本是衣冠楚楚,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的会变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绝望的巨石轰然倒塌向我砸下。
顷刻间,那个支撑我苟活至今的信念也尽数崩裂。
我周身冰凉,仿佛坠入无底洞,一直往下坠,无边无际。
只觉整个人好似一个空洞,冷风呼呼不停地往里灌。
神志飘渺,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要抱起他。
想让他站起来,站直,挺直腰板,昂首挺胸,像往日那般。
奈何我力量孱弱,他像摊泥泞,次次在我肩头滑落。
「霍轻舟……霍轻舟……」
他的脸庞湿润,我以为是他哭了,殊不知是我的泪一直砸在他脸上。
前世那悲惨的画面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
比死还可怕的是,知道自己即将要死了。
而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爱的人就要死了,我却无能为力。
穆山居高临下地盯着我哭得失神的模样,猛然就踹了一脚。
正踹中我心窝,被踢翻至一旁撞到了供台,打翻了台上的东西。
我胸口被踹得阵阵刺痛,喉间也涌上一股腥甜。
忍不住呕出一摊鲜血,我又问穆山。
「你骗我……」
「我说留他一命,不代表就让他痛快活着。」
「你为何要这么做……」
「心痛吗?心痛就对了,我也心痛过!」
穆山冷笑一声,「呵,你真就这么爱他?真是个疯女人。」
音落,他只瞧了眼我狼狈的模样,便负手离去。
18
「无霜……」
霍轻舟抬手唤我,似乎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手脚并行爬至他身边,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看着他艰难地用手在胸口前掏来掏去,始终摸不出个什么来。
我说我帮你。
我帮霍轻舟在他胸口摸出一块玉佩,乍一看,这是……
一块白玉,上面刻了些图,不知何时崩裂一半。
可这块玉就算再碎,我还是认得出。
那是我曾经日日夜夜都握在手里东西,是那块一叶轻舟玉佩。
那时摊贩说此玉只出了两块,我买的是最后一块。
原来另一块是被霍轻舟买走了。
「送你的……」
时也,命也,运也。
在那场名为历史的洪流中,我们皆为一叶轻舟,如何抵得过波涛汹涌。
无论万人之上,还是贱如草芥,天下事物都逃不脱命运的棋局。
冥冥之中万物皆有定数,非吾之所能也。
刚刚打翻的供台被烛火点着了,当我发觉时火势早就蔓延至房梁。
很快,所有都将不复存在。
怀中那人剧烈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浸透衣衫。
对上霍轻舟那双波光流转的眼,他问我:
「公主说的那句爱我,可还作数……」
世世生生都作数。
我爱你,原来我一直爱你。
前世今生都未能相濡以沫,共赴黄泉倒也算终成眷属。
火光熊熊,我抱紧那人沉沉睡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