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祖宗。
他穿着深蓝色的检察长制服,背影那般宽阔,那般挺拔,那般伟岸,他何曾拥有这个年纪的沧桑与面对生活的困惑无力,他永远倨傲英武,神采飞扬,永远气势恢宏,万丈光芒,哪怕茫茫人海,哪怕千里之遥,我总能寻到他的磁场,感知他存在于哪一处。
尖锐的指甲在惊惶中嵌入木浆,痛得几乎割裂,我视线所及,是两枚银灰色的肩章,在午后的暖阳中光彩熠熠,神圣而不可侵犯。我依稀记得,我的双手无数次抚摸过他的制服,临窗点一盏灯,熨烫袖绾和胸襟,他偶尔从背后抱住我,他说我烫过的他才肯穿。
那时我刚刚打败乔栗,仿佛赢得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他,每一寸皮囊,每一下呼吸都属于我,我望着玻璃,发现了二十年最容光焕发的乔烟。
她快乐得像一罐蜜糖,毫不犹豫吞下了权贵给予的砒霜。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他再不会履行他的诺言,我也再无法扑向他胸膛。
“你交给我的货物,进港非常顺利,几家主流赌场也很满意,质量不比张宗廷供给我的差,前三批极其重要,量稳住了,打开了市场,沈检察长啊,香港的肥肉,保你吃撑。”
经理亲自带路引着一行人拐入羊肠小道,祖宗不知因何,忽然停了下来,犀利的目光精准无误投向承载我的水区,我呼吸骤窒,本能举起木浆挡额头,横挡露下巴,竖着挡又暴露了两腮,明明暗暗的人影洒在菊花丛生的草坪,迟迟不动,显然祖宗察觉了我,他领着条子混白道,反侦察能力出奇敏感,别说这漫山遍野空旷至此,即便人流密集,他的嗅觉也是恐怖的。
闪躲反而惹他猜忌,我索性放下了木浆,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的回视他,我们相距百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认得出彼此轮廓,看不清眼神和涟漪,更不可触及,不可留恋,肺腑盘旋的难受之感灼烧入骨。
他凝视了我漫长的十几秒,悄无声息流逝的时间,并未曾使我煎熬,反而有一眼,即将移开的那么一眼,意味深长,又千回百转。
身着便衣的王凛说得兴致勃勃,却发觉祖宗没跟上,他皱眉四下观瞧,“沈检察长,哪里不对吗?”
祖宗云淡风轻收回了目光,“湖中央盛开一朵红梅,惊鸿一瞥被它迷住了。”
爱美色的男人,大多禁不住与女人相关的美景,王凛正想看一看是怎样独树一帜的红梅,吸引了祖宗的瞩目,后者大幅度朝前跨步,“让茶水快一些,我口渴了。”
这话转移了王凛的注意,他匆匆忙忙追上,“厨房在烹,沈检察长偏爱碧螺春,我挑了顶级精细的,别有一番滋味。”
他们浩浩荡荡没入丛林,当我意识到祖宗越走越远,幻化为渺小的一粒点,这艘小舟已经停了许久,荡漾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央,止步不前,了无生气。
我重新划桨,每游近几米,便飘出弹奏管弦琵琶的曲乐,快要抵达岸边,已是无比清晰。茶雾朦胧,袅袅蒸腾,王凛的声音再度传来,“多少货,多脏的水,你尽管安心,香港九龙和新界,白天副警务处说了算,晚上我王凛说了算,二十四小时,香港全是我的地盘。”
祖宗执杯挨着鼻尖,韵味无穷嗅了嗅茶香,“王处长一手遮天,肯与东北合作,是我走运。只是我好奇,张宗廷卖货除了必经香港港的维多利亚港区,还有旁的路子吗。”
“香港港有一半由副警务处管辖,是九龙半岛这一块区域,香港岛那边新加坡承包了几个码头,广东客商租赁了两个,张宗廷倘若通行毗邻香港岛的港区,那就不好办了。”
祖宗阴鸷眯眼,舌尖抵出一枚细碎的茶叶沫,“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张宗廷的势力扩充香港,否则来日方长,香港会当作他的退路,他一旦加入港籍,按照现在东北的情形,弄不了他。”
王凛为难得很,硬生生扛了半晌没支会,祖宗问他有麻烦吗。
“张宗廷的能耐,逼急了莫说港籍,新加坡籍他也拿得下,香港自02年开始,出现不少私人租赁码头,幕后老板变数很大,说句泄气的话,张宗廷是否在这些幕后老板之中,我们都还不清楚。”
祖宗略微侧身,启唇说了很长的一句话,可惜帷幔虚虚实实的遮掩着,高山流水弹到了最高潮,完全倾覆了他的嗓音,山水之间皆是那悠扬的弦音,时而婉转时而激昂,惊了梅花,惊了池水,惊了翻卷的白云。
我爬上岸,侍者凑巧捧了一壶清泉水,打算送去湖心亭,他见我在这里挣扎,微怔了下,迅速搭把手将我拉到安全的高坡,我掸了掸衣摆沾染的水珠,“那边是什么亭。”
侍者循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是乐坊。专门男宾宴客的。”
我淡淡嗯,“你找个由头,帮我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尤其是坐在西南方和东南方两个位置的人。”
倘若能安排自己的马仔,我也不乐意牵扯不知根知底的陌生人,但不行,冒险太大,马仔扮成侍者伺候客人,惊动更多。
侍者又是一愣,犹豫了几秒,“乔小姐,您大约看到了,沈检察长为首的一批人,非富即贵,恐怕不许…”
我不等他说完,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沓钞票,塞入他的工服口袋,“为我出力,我自然不亏待。不做也无妨。”
我耐人寻味瞟他的工牌,“养家糊口不易,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金钱能使鬼推磨,何况是皆有贪欲的血肉之躯,诱惑与威胁双重施压下,侍者隔着布料捏了捏钱的厚度,横心一咬牙,“我尽力,您稍等。”
他放下水壶,溜边从假山石的左侧小跑靠拢那座阁子,到达门口时,站着两名助理,侍者以为会被阻拦,自行驻足了半分钟,结果助理纹丝不动,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空气。
侍者一刻不怠慢,掀开帷幔跨入里面,他挨个掠过奏曲的姑娘,吩咐着什么,落座茶桌的四个男人都没有起疑,仍在专注商议公事,我知道成了,最起码票子没白掏,能侦测多少军情,看天意了。我抑制着惊惧的情绪找了块干净的四方木桩坐下,隐匿一株茂盛的松树后,七八分钟的样子,侍者迈出乐坊阁,有条不紊折返。
“乔小姐,市检和市局增援了一百零九名警力,驻扎西北郊的国道,两日后上岗,听话茬是追剿货物。”
我瞪大眼睛,“确定是后天吗?”
我的郑重严肃吓了他一跳,他笃定点头,“确定。沈检察长说了两遍。”
我吊在喉咙的心脏猛然颠了颠,“两遍?”
且不论祖宗一向不喜反复重讲同一件事,他和王凛说这个干什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实在多余了。
难道祖宗防备我,放出的烟雾弹?
我绞尽脑汁猜不透,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死马当活马医,我揽下差事,办不好在张宗廷的老窝里没法混了,陈庄就能搞死我,祖宗忙于和王凛谈香港码头的合作,一时片刻抽离不了,今明两日范畴一定是安全的。
我离开茶楼赶回别墅,行踪一向神秘的陈庄竟早早坐在沙发等我归来,她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气度自若的饮着,和她这副派头一比,我更像个外人,我倚着门栏仿若千娇百媚的妓子,张嘴冷嘲热讽,“陈小姐住上瘾了?这是不辞劳苦拿下顾润良,压我一头,给我甩脸子吗?”
她听出我挑事儿,偏头瞥向我,“廷哥不在。你牙尖嘴利的挤兑卖惨,不如省省吧。”
我嗤笑,扭着屁股走了几步脱掉外套,空荡的客厅唯有我们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与玻璃触碰茶几的脆响,保姆与马仔都被她驱散了,我踮脚把大衣挂在门后的银钩上,“陈小姐又想蛊惑我什么,如此大费周折的腾场地。”
她拿起一支倒置的空杯,抖了抖杯底的水,斟了三分之二的红酒,“我是长了恶相吗?乔小姐对我太小人之心了。”
我警惕而疏离的和她遥遥相望,她示意我喝一杯酒,我凝眸瞧了一会儿,“陈小姐,朱医生是你的人吧。我一个皮外伤,用哪门子的藏红花呀,他熬药也不需加注这一味,你是故意让我看见,借机透露,对吗?”
她面色如常,“廷哥早年打拼,时常受伤,朱医生是治疗外科的圣手,忠诚耿耿,廷哥混出头后,也留用他,毕竟是了解底细的人,一举一动廷哥了如执掌。”
“哟,陈小姐这是挖苦我呢,摆出你我的差距,我本想和你平共处,看来陈小姐不给我机会。你要与我你死我活,我除了应战,无路可走了。”
陈庄皮笑肉不笑的刚想反驳,玄关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张宗廷前一秒进门,陈庄立刻迎了上去,殷勤而温柔的唤了句廷哥,我后一秒背过身,赌气端起酒杯,大口连饮,重重的砸在桌角,又拿住,再砸,折腾了七八个来回。
张宗廷何其精明,他知道我和陈庄闹了别扭,以我的性子吃不了亏,他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太过分纵容我耍脾气,于是单手解着衣扣,另一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最近辛苦,我有数。”
陈庄眼眶隐隐泛红,她似哭似笑点头,“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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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章节目录阅读她比蒋璐和鲁曼的高明之处,在于她懂得不利用可怜和同情拴住男人,逼得男人窒息,从而萌生遁逃的念头,她适可而止,及时守住哭腔,点到为止的示弱与委屈,反而揪住男人的心肠。
我死命的咳嗽,嚎得喉咙都哑了,小脸儿憋得涨红,陈庄瞧出张宗廷的心思,她非常贤惠识趣,“廷哥,我去打盆热水,你洗一洗。”
她起身进入浴室,哗哗的水声回荡,我一气之下踢飞了脚上鞋子,腿还未来得及收,张宗廷一把握住我冰凉的脚踝,抬得高高的,吻了吻我脚趾,他胡子扎得我麻麻酥酥的痒,蜷缩佝偻着咯咯笑,笑了两声,又沉下脸孔,“张老板左娥皇右女英,打发得不亦乐乎呀。”
他佯装皱眉,压着嗓子里喷薄而出的笑意,“怎么乔小姐的脚,这样臭。”
我呸了他一口唾沫,“你才臭。”
我骂了不解气,脚掌恶狠狠地踩着他脸,用力捻了捻,他一点不恼,只是牢牢地捏紧我发力的骨头,生怕我身子撂翻在地,磕破了哪里。
我余光看到陈庄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当即梗着脖子一脸狂妄说,“这笔买卖我谈妥了,张老板赏我什么呀。”
他把玩我的脚背,“你要什么。”
“我要做独一无二,不要与人分享。”
陈庄冷冷扫视我,将水盆呈在张宗廷面前,她一言不发,无声的力量更是惊人,“廷哥,下周降雪,吉林港会封锁几个不繁忙的码头,目标暴露更大,送往广东的烟草,尽早出货吧。”
张宗廷两手浮在水面,浓稠的热气吞噬了他的脸,也虚无了他的神情,他平静嗯,侧目半笑半警告,“不许胡闹。”
“谁胡闹了呀?好听的话我也会说,我哄男人一绝呢,眼下是比嘴甜的时候吗?张老板若想保三百斤白粉平安无虞出吉林进澳门,最迟明日傍晚,不然再无良机,市局放行,也钻不了空子。”
张宗廷接过毛巾,擦了擦水珠,半干不湿的蒙住面庞,声色有些发闷,“哪来的消息,有把握吗。”
我勾着脚趾,夹住高脚杯的纤细底托,在空中晃了晃,才伸手去拿,“十拿九稳。”
陈庄不禁呵笑,“乔小姐从何渠道捏住这样详实的内幕?十拿九稳?当前局势,廷哥扎进市检的探子都不敢保证。”
她了然吁叹,尾音拉得极长,长到张宗廷也拧起眉头,“我倒是忘了,乔小姐出马,没有搞不定的高官,你对沈良州余情难忘,要挟市局也是借着他旧情人的身份,才畅通无阻,我没猜错,你今天见了他。”
我饮酒的姿势一顿,她这是把我精心藏好的炸弹拨开了外皮,剪断了保险丝,赤裸裸的摊在张宗廷眼皮底下,搅乱一池水,货顺遂送出,张宗廷的疑心大作,货送不出,我更没招数压她的分量,还真是不一般的阴险。
我连连拍手,止不住啧嘴,“陈小姐耳聪目明,我见了谁,去了哪,你揣测也好,实打实看见也罢,外人说东三省没有张宗廷掌控不了的事,我看陈小姐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后路筹划得稳妥周全,在男人身边失宠,你精心饲养的肱骨眼线,还能为你反目杀出一条血路呢。九姑娘当年不也是未雨绸缪吗?陈小姐比她厉害多了。”
我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气势十足撂在桌上,反咬得快准狠,不给她反应二次还击的余地,“陈小姐别忘记,你的两位前辈因为什么被卖去窑子打进冷宫,都说一丘之貉,你饱受冷落窝火,因爱生恨,难免的嘛。我奉劝你,重蹈覆辙是愚人行径,侥幸妄为最后将一无所得。”
我斜眼睥睨张宗廷,他一言不发捞出浸泡的毛巾,拧得半干折叠成四方块,也不知他擦拭了多少遍,下颔处的胡茬与眼窝挂着清透的水珠,脸庞仿若笼罩一层虚无的雾气。
我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犀利对垒,令陈庄脸色陡然变了,不错,蒋璐和鲁曼,是张宗廷忌惮马子最大的祸根,陈庄既然玩儿阴的,我何不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宗廷从未怀疑过她,而对于我,他自始至终有所防备,谁的更震撼,更致命,不言而喻。
她端着水盆立在那儿,颇有几分势单力薄的无助和委屈,“乔小姐好一张伶牙俐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女人的嫉妒心一向超出男人想象,亲眼得见她们那般受宠风光,而你见不得光,分不到羹,这口气如何咽下?凭陈小姐的能耐,争宠岂非手到擒来?隐忍不过是权宜之计。只待一朝登天,杀气腾腾。瞧——”
我眉开眼笑摆弄着指甲,“这不狐狸尾巴夹不住了?赶都赶不走,莫非你要潜伏在张老板这里,窃取情报吗?”
在我强力泼脏下,陈庄维持的那丝矜持和忍让也荡然无存,“你少含血喷人。”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挽着张宗廷手臂,“怎么,欺负我无依无靠没人疼,指着鼻子骂我吗?张老板,你当初说过什么?我如果预料到跟了你遭这份屈辱,我还不如扎进松花江一了百了…”
我话音未落,张宗廷食指压住我唇,沉了脸色,眉峰紧蹙,有些凌厉,“不许说晦气话。”
我泪眼汪汪的巴望着他,千般柔肠,万种风情,尽付一双含羞带怯楚楚可怜的眼眸里,他瞧了我半晌,许是觉得有趣,又或是看出我不依不饶撒泼是在吃醋,他不恼不怒,反而低低笑了出来,“鬼精灵,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吗?”
我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嗓音抱怨,“反正我是错的,张老板怜香惜玉之情,都给了别人。”
他嘴唇挨着我耳朵,滚烫的呼吸一缕缕喷洒,像有灵气儿似得,疯了般往耳蜗里钻,痒得半边身子瑟瑟发抖,他警告又纵容的语气,“还演,一点面子不给她留吗。”
我不支声,他无奈捏了捏我脸颊,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诱哄说,“最疼你。”
我这才有了一丝波动,“还有呢。”
“舍不得你,听你的话。”
我嗤地一声,从他怀里退出一些,整理着他被我挤压出褶皱的衬衫,“张老板的嘴巴呀,抹了蜜糖,迷惑得天下女人争先恐后为你卖命,你说你的利器是枪,其实你的利器是——”
我媚态秋波,娇俏的眼尖横扫他,这样的目光恰是我的杀手锏,米兰说,一万个男人,未有一个逃得过这样的目光,浓如茶,烈如酒,香如花,艳如月,透着韵味,透着骚气,透着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
我张嘴咬他下唇,咬得残暴而瓷实,两枚齿印当下立现,清晰得仿佛雕刻,“你的虚情假意。”
张宗廷沉默不语,许久他闷笑了声,扼住我手腕,一笔一划在我掌心烙印下四个字:对你不是。
陈庄不动声色倚着墙壁,全然无半点波澜,她麻木沉静的面孔之下,是微不可察的忧虑,被我捕捉到。
强作镇定绝不会无一丝破绽,喜怒哀乐终究盖不住的,我自恃张宗廷的兴趣,自恃背后错综瓜葛的无数高官,我看似不稳,实则筹码很足,而陈庄只有不断立功,才能抗衡我。她心知肚明,倘若货物平安出境,我有资格独当一面,势必趁机将她踢开远远的,这个女人单凭能力文决计成为我的绊脚石,假以时日绊了一跟头,她能乘胜追击踩死我。
因此这批货之外,陈庄急于寻觅新的生意,黑老大的马子不好做,新鲜可口的肉体多如牛毛,漩涡深处站稳脚跟本就是一场牺牲巨大的工程。
张宗廷最终采取了我的建议,将押运货物时间改为当晚八点整。虽说两天,但次日风险极大,三座岗哨分布东南北三角,市局、市检指派的联合排查是大型公务,条子需提前十二小时到位,擦边球不好打,今晚最妥帖。
我傍晚五点多出门,带上了自打我来这边专门跟着我的司机,目的地是吉林省军区。
我在赌注,也是为即将形成的局势做试探,这个千钧一发的节骨眼,关彦庭是否在吉林,倘若他在,一则看戏,二则暗中推波助澜,三则我的饵派上用场,他力保出货顺遂,总之,他在不一定是好的,不在一定是坏的。
车停泊在军区大院的黑色栅栏外,相距百米的军政办公楼伫立夕阳光辉中闪耀着神圣而威严的光芒,我一眼瞥见关彦庭的车,最不起眼的角落,车牌再熟悉不过,到底我也坐了两次,我心里有了底,吩咐司机和警卫交涉,报我姓氏,约见黑龙江省省委员兼关副总参谋长。
司机下车与执勤武警洽谈了几分钟,对方拿出对讲机,按了一枚红色按钮,很快一名眼生的警卫员从铁门内走出,他步子极快,无比谨慎的四下梭巡,在司机引领下抵达后座,敲了敲车窗示意我,我迅速降下玻璃,他喊了声乔小姐,交给我一张纸条,“关参谋长不便亲自见您,还请您担待。”
我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是打印的字迹,只有五个字:万事皆无忧。
我笑了声,关彦庭这老狐狸,防人之心够重,连亲笔字都不肯写,我看完攒成一团攥在手心,又想了下,干脆撕得粉碎,抛向路边的垃圾桶,洋洋洒洒的纸片腾空而起,最终覆于尘土。
“他在吉林待了数日,公差在身吗?”
警卫员说这不知,关参谋长是省委,来视察东北军区工作,名正言顺。
关彦庭派来打发我的人,自是圆滑狡诈,滴水不漏,若非他授意,根本挖不出什么的,我点了点头,警卫员朝我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返回。
三种可能,更大的几率,关彦庭会出手相助,否则他不至于如此神秘拘谨,另外,他不会堂而皇之入驻省军区,说白了,给自己不在场,不参与的证据罢了。
悬着的一颗石头彻底落了地,今晚假设有变故,恶战来临,在市检和军政之间爆发,市局是我的人了,何慕鸿以后还得混官场,他不敢明目张胆得罪祖宗,故而他只是装瞎子,关彦庭有承诺在先,他必定捏着足够的底牌应付祖宗,保不齐他早已着手准备,瞧他可是泰然自若得很。
车拐出长街,司机正要加速时,我对他说靠边停。
他透过后视镜瞧我,“乔小姐,咱赶在廷哥前面回去,还有不少事没安排,时间不富裕了。”
我不肯听,态度坚决重复了一遍靠边。
司机万般无奈,只好踩刹闸,我推门下车,径直朝西侧繁茂的灌木丛走去,那丛丛叠叠的花枝掩藏着一抹灰,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恰恰是这份缜密,暴露了灌木丛的僵硬,常言道树欲静而风不停,北风呼啸,万树摇晃,唯独它是静止的,自然是人为触碰了。
我驻足俯视,伸手拨弄着郁郁葱葱刺手的针叶,埋伏在土坑里的男人察觉我是奔着他来的,急忙转身逃离,我一把扯住了他后脖颈的衣领,男女力量悬殊,我几乎使了全身的劲儿,才勉强控制住他。
我二话不说,手绕过耳背,锋利的匕首抵住了他咽喉,他完全想不到我竟然随身配备刀具,整个人都僵硬了。
“姑娘,无冤无仇的,你这是做什么。”
我故作不懂,挑眉冷笑,“你说无冤无仇,怎还跟了我这么久?我这张脸蛋,与你旧情人相似吗,你这般魂不守舍,一追就是十几里地。”
他语气不慌不忙,不骄不躁,“我哪里跟你了,路许你走,不许我走吗?”
若不是我留意他很久,他这嘴硬还真把我骗了。
我阴恻恻哦,“是吗?”
刀尖再度插入他喉咙一毫厘,“你的赤胆忠贞,有机会我替你转达陈庄,算你的遗言了。”
我轻轻一划,男人喉结的滚动戛然而止,我松手的同时,他直挺挺反转,不甘的瞪大眼睛,踉跄栽在地上,鲜血从单薄的皮肤源源不断流出,裸露的森森白骨带着狰狞的血筋儿。
我丢掉匕首,没入荆棘琳琅的草坑,“让你哑得明白,陈庄撑不住一时片刻了,跟错主子,结错冤家,死都不知如何死的,你指望她力保你无恙吗?她自顾不暇。”
男人张嘴咕隆了几句,也听不清说什么,便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司机隔着老远瞧见这一幕,他奔跑来时大惊失色,说话都结巴了,“乔小姐…您。”
我理也不理他,面不改色的擦着染血的指尖,我也惊讶,我不手软,不慌乱,不后怕,不心悸,似乎这样的事常做,麻木无感了,然而今日是我真正意义的第一次,让自己染指了阴暗和杀戮。
“送医院,最好让他再也不能开口讲话,得了失心疯,或者精神错乱,怎样给我这个交代,你跟着张宗廷耳濡目染,应该驾轻就熟。过程无所谓,我要结果。”
我凶狠盯着他,“另外,你不想做第二个他,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也不要挑战尝试。”
司机吓得魂不附体,他胆颤答应了,看着我的眼神几度恐惧可怖,却不敢多说。
我当然清楚,他怎会不告密呢,替我隐瞒张宗廷,他不要命了。我这么做无非也是等他宣扬,让那群押宝陈庄的马仔,明白情势,乔烟不是看上去这般柔弱,我也能眼睛不眨,视人命为儿戏。
我下不去手,可这次下不去,来日我便是鱼肉,她为刀俎。
条子盘查的目标是张宗廷名下货物,归根究底冲他的,为防患未然择清嫌疑,他回了哈尔滨,跳出吉林的纷争围剿之外,阿炳在别墅等我,到达之后我们分秒不耽误,乘车赶往西北郊的盘查口。
我特意询问阿炳,陈庄负责接应,还是在车只有沈煜能够爱她就好。
可是她明明都已经成功了,就在这时阮柠却回来了。
她打破了自己这两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
夜晚,沈煜回到家,家里是一片漆黑。
以往不管自己多晚回来阮柠都会做好一大桌的饭菜等着他。
他打开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片凉意涌上心头。
听见声音阿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先生回来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沈煜摇了摇头,就上楼去了。
阿姨也是沈家的老人了,记得先生小时候每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有阮小姐一来,一切就会烟消云散。
只是后来两人订婚了,她倒是觉得先生好想没有那么爱阮小姐了。
虽然他还是会按时回家。
回到两人的房间,沈煜先是洗了个澡然后平躺在床上。
他用力的呼吸着阮柠的气息,却越来越淡了。
======第十五章======
阮柠离开他已经十天了。
闭上眼睛阮柠便在他的眼前开始跳动。
小时候他和阮柠是邻居,从他的房间可以看见阮柠正在院子里玩耍。
阮柠看见沈煜站在窗口看着自己。
站起来朝他挥舞着小手,脸上还带着一点泥土渣子。
“沈煜,下来一起玩啊!”
小时候的沈煜比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一些,他不屑于玩那些小朋友的
游戏。
但是面对阮柠的呼唤他就是会情不自禁。
“你当爸爸,我当妈妈。”阮柠将洋娃娃放到沈煜的手中,认真的给他派分着绝色。
沈煜看着手里的这个丑娃娃虽然很嫌弃,但还是乖乖的抱着。
因为他一旦撒手阮柠就又要哭了。
他不知道阮柠那个小小的身体里怎么能装下那么多眼泪,那么爱哭。
随后又转换了下一个画面。
小时候沈父沈母的感情不好,总是吵架。
每当他们吵架的时候沈煜就会跑出去,他实在是厌烦了那些争吵声。
这时候阮柠总是能够找到他。
阮柠一只手拿着糖果,一只手去牵沈煜。
“沈煜,不要难过,吃颗糖吧,吃过了心里就是甜甜的。”
明明只是一个小姑娘,在安慰沈煜的时候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尽管她的声音还是奶里奶气的。
沈煜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接过糖果,含在嘴里,好像心里确实是甜甜的。
阮柠小小的手总是能给他大大的温暖。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的坐在一起聊天。
等天黑了以后就手牵手的一起回家,夕阳照在两人小小的身影上,散发着耀眼的橘色光芒。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知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在沈煜的脸上他才醒来。
阮柠喜欢睡觉的时候不关床帘,她说她喜欢被阳光唤醒的感觉。
走下楼去阿姨早早的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他没有吃而是直接去了公司。
之前阮柠还在的时候也会为他准备早餐,他也没有吃,而是早早的出门接上江吟一起去公司。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他爱的是阮柠,可是在江吟向他求助的时候他总会忍不住的去帮她,去找她。
抖音热推新书阮柠沈煜(阮柠沈煜)无弹窗阅读明明知道这样做阮柠会伤心,会难过,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在江吟和阮柠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感觉江吟是弱势的一方,会不受控制的去帮她。
订婚宴上,江吟故意给他发她在江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根本就是威胁恐吓他的小把戏,但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找她了。
那次他看见阮柠咳血时真的被吓到了,他不敢想象阮柠再一次离开他,他会怎么样。
他立马拉着阮柠去医院检查,可就在等结果的时候阮柠接收到了江吟的电话说她割腕自杀了。
如果江吟是真的想自杀就不会打这个电话,更加不会打阮柠的电话。
听到消息的时候他下了一大跳,江吟是一个机灵且有目标的一个人,他当初提拔她到总裁办就是觉得她犯错误的模样简直和阮柠如出一辙。
都是低着头,抿着嘴,手指不停的在手心打圈。
======第十六章======
但是江吟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眼神。
虽然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娇滴滴的模样,但是久经商场的沈煜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她的眼中有欲望,有野心。
沈煜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他可以很轻易的就看出江吟的小把戏。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丢下阮柠去找江吟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是在被什么人操控着一样。
后面第二天回到家,他本想着的是关心阮柠的病情怎么样,
一出口却都成了指责。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这个不受控制的自己,讨厌这个伤害阮柠的自己。
明明是自己求着她留下来,却总是做着一些让他伤心的事。
阮柠问他两年前的事情他原谅她了吗?
他想告诉她,他从来就没有怪过她,因为她是他的阿柠啊,是他从小哄着呵护着的阿柠啊,他怎么舍得怪她。
但在想开口回答的时候他的嘴就像沾了胶一般,怎么都开不了口。
后来,阮柠就像是补偿一样,为他洗衣做饭,可他想说她根本就不需要这样做。
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吟告诉他自己被人跟踪,他就开始每天的接她上下班。
有一次在接她上班的时候下雪了,那天江吟穿着白色棉服,她看见雪了非常高兴,蹦蹦跳跳的。
他看着她就像是看见了从前的阮柠,阮柠也非常喜欢下雪。
每次下雪阮柠都会拉着他去看,还缠着他让他许愿。
他从来不相信这些,对她说对雪许愿不如对他许愿呢。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倾尽一切都会满足你。
江吟跳着跳着滑倒了,他本能的去扶住她。
但是江吟看他的眼神却变得得含情脉脉起来,她慢慢的朝他靠近,他却扭头的躲开了。
在扭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辆出去车驶过,那上面坐的人好像是阮柠。
回到家里阮柠问他是不是这几天都在接送江吟上下班。
原来早上看见的人真的是阮柠。
他本想开口解释,结果一开口却变成了指责。
他怪她跟踪他,还质问他为什么同样身为女人不能体会江吟的遭遇。
说完这些话他真的好想抽自己两耳光,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说那些话去伤害阮柠。
他当然知道她可以体会。
上学时,阮柠总是会因为漂亮而受到校外小混混的骚扰。
他没想到的是那群小混混居然敢将阮柠堵在巷子里。
他听闻之后立马就冲了过去,将那些欺负阮柠的人全部打到在地,
要不是看着阮柠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一定会将那些人都打成残废。
没有人可以让阮柠受委屈,包括他自己。
======第十七章======
从那天之后,他开始后怕,怕阮柠会出事,无论如何他每天都会陪着阮柠上下学。
高考过后,两人因为上哪所大学的事情起了争执。
本来他是在认真的和阮柠讲道理,
阮柠却是环着他的脖子一遍遍的问他爱不爱她。
所以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他爱她,会永远爱她。
他陪着她一起去了海城上大学,她说她喜欢海,想经常能够看见。
上了大学以后两人做什么事情都黏在一起,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出去玩。
他们一起躺在暖洋洋的金色沙滩上,畅想着未来。
明明他们已经做好了规划,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到时候他们要一起设计新家,选家具,还要一起养一只宠物。
然后每天下班的一起吃饭,空闲时便一起去各个地方游玩。
他们还会有一个孩子,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很多,他不想让她辛苦。
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会是一对恩爱的父母,绝对不会在孩子面前吵架,会给他一个美好的童年。
孩子长大以后他们会尊重他Ns的想法,会让他选择自己的人生。
然后他们会一起慢慢变老,一起坐在花园的秋千上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等到老的走不动了,他还是会扶着她去看雪,会带她去看海,带她去做任何她想要的做的事情。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还没有实现,她就已经不在了……
到了公司以后,沈煜看见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早餐,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呀~】
这是江吟的笔迹。
阮柠不在的这两年里,江吟总是无孔不入的侵入着他的生活。
不管他怎么拒绝,江吟就像一个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总是能在被他拒绝的第二天充满朝气的复活。
他不知道江吟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又一次她为给自己挡酒,连着喝了十几杯白酒,当时就住进了医院。
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他沈煜不想做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逼着他做。
除了阮柠。
当天晚上,在医院,江吟向他告白,他也是想着拒绝,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点了点头。
后来从朋友的口中他得知阮柠回来了,但是又要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中蓦然一紧,他一下子感觉像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心“砰砰砰”的乱跳。
为什么她回来了却不来找自己?为什么她回来了又要离开?
难道她的身边已经有别人了吗?
上护送货物,他说陈小姐不管这批货。
我顿时了然,这笔交易下家是澳门,澳门与东北的官场一贯无合作,澳门瞧不上东北,东北的爷更看不起澳门弹丸之地,重中之重的压轴戏在香港,顾润良是唯一的路子,澳门的买卖既然我接手了,由我全程指挥善后,更不会出差池,陈庄索性面儿都不露,届时香港出货,她才得以全新陌生的面孔大刀阔斧。
车经过好一阵的颠簸流离驶入吉林107国道,夜幕低垂,月色下的山路极其蜿蜒曲折,危机四伏。阿炳熄灭了火,用望远镜窥视着几里之外的岗哨,半个身子压低伏在方向盘,一动不动,像一具死尸,“乔小姐,您不下去吗?条子到齐了。”
我缓缓睁开眼,探头张望,107和116国道一片死寂,足有百余的条子分列三队,持枪站立,按说该是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可除了烈烈寒风,几声鸟兽嘶鸣,如同诡异的坟地。
这风平浪静的样子,倒让我纳闷儿了,公检法三足鼎立,太子爷死盯的买卖,军政还没上阵呢,单单凭一个市局局长何慕鸿,解决得出乎我意料的完美顺畅,更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货车呢。”
阿炳抬腕看表,“至多五分钟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