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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便宜祖父

三人重新在主屋坐定，杜子腾满脸尴尬，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低着头搓着手，不敢去看相对而坐的陈望。

陈望脸色阴沉，恶狠狠的盯着杜子腾，一只手握紧了身后的刀柄并不松开，范进甚至还能感受的到他身上丝丝的杀气。

“那个，陈大人，你若不介意，在下觉得还是先处理了这些为妙！”范进左看看右看看，还是张口打破了眼下的沉默，老杜算是个好人，真的折在这里不值得。

被范进的话一分神，陈望稍稍调转头看向旁边，身上的气势一泻，对面的杜子腾明显感觉到身上一轻，心底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算是暂时过了一关，不由得万分感激范进。

“哼！”陈望冷哼一声，他对范进也是颇为不满，当日吴恩公已经明明对他说清了事情的严重性，怎的还会把外人带回自己宅中，这个杜子腾早年间也是浙西一带江湖上打滚的人物，保不齐往日与自己眼下的事情扯上些干系。

“陈大人，就算你的伤忍得，他应该也忍不得了！”范进丝毫不为所动，对陈望望过来的眼神根本不理会，如果眼神能杀人，自己早在那一世就死过千百回了。

顺着范进的手指，可以看见旁边躺椅上，正躺着一个浑身是湿透又肮脏的老人，简直就像是陈望从街边捡了一个乞丐回来，当然，范进心知肚明，这还真就是街边的乞丐，原来的大明首辅严嵩严大人。

“小的随身带有金疮药，对内外伤颇有疗效，东家若是不嫌弃。。。。。。”杜子腾倒是颇有眼力，立刻从怀里掏出几个瓶瓶罐罐。

陈望一把抢过，打开塞子闻了闻，脸上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他囊的，没想到几个狗点子着实扎手，竟然让老子被咬了几口，哼，你倒是带的好疮药！”说着话，自行去扶起躺椅上的老人，往老人的嘴里喂了点。

范进默不作声的搬来了大木盆，灶上有现成的热水，虽说不太够，好在尚能将就，杜子腾彻底回过神来，赶紧抢着帮忙，倒是省了范进不少事。

三个人七手八脚的把老人身上肮脏的衣服换掉，又趁着老人甚至尚算清醒，陈望自己动手帮老人洗了一遍，把满是虱子摒结在一起的须发尽数用刀削了去，随后换上了范进找出来的一套衣服，又给老人喂了些粥汤，安顿在了一间厢房里。

整个过程老人虽然意识清醒，却一直任由三人摆布，并不说一句话，甚至连陈望帮他削去须发都没有出声发对，要知道这时节除了和尚，大抵也只有犯了天大罪的人为了改头换面，才会削去须发，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还是深入人心的。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已经将近子时，陈望大喇喇的坐在屋子中央，脱下了上半身的衣服，除了虬结在一起的旧伤疤，还有两道刀伤一道剑伤，分布在背上和胸前，他自抹了药，杜子腾自觉的帮着抹了后背，随后又用布包了起来，就着桌上的残酒，狼吞虎咽吃了一回。

范进和杜子腾并不说话，坐在旁边，屋子里除了陈望吃东西的声音，就是油灯的灯芯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声，雨比之前小了些，房门开着，有些冷风吹了进来。

“范先生，希望你能言出必践，陈某是个粗人，却也晓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陈望吃喝完了，把骨头随手一丢，抬起头来看着范进说道。

范进微微笑了笑：“陈大人不必用话将我！在下既然答应下来，自会办的妥妥当当。”

“好！那陈某先行谢过范公子了！”陈望不再理会范进，转过头来看着杜子腾，目露凶光淡淡的说道：“杜子腾，我知你早年间的事，你既在我手下讨生活，当知我是何样人，今晚之事如若再有第四人知晓，莫怪我手狠了！”

杜子腾额上已然见汗，他低着头不敢看陈望，只是嘴上讷讷的说道：“定不会定不会！小的用命担保，此事绝不会再传与第二人知晓！”

“哼!你好自为之！”陈望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往外走去。

临到门口又想起一事，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一包东西递给范进：“范公子，这里面有些银钱和药方，明日里请范公子按着方子抓些药来，吃了不少苦，还请范公子照顾则个！”话语间对那人的名字故意含糊过去。

范进接过东西，微微一笑：“既是在下的祖父，在下自会照顾妥当，有劳陈大人关心了！”

陈望先是一愕，随后咧嘴笑了一下，一拱手就此离去。

直到陈望不见了踪迹，杜子腾猛地瘫在躺椅上，这才发觉自己浑身的内裳已经汗湿透了，范进看着杜子腾若有所思，这个陈望看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否则单单是巡检使的身份，绝不会让杜子腾这样一个老江湖吓成这样，“下次要不要套一下老杜的话呢？”范进有些狭促的想到。

自那晚陈望走后，杜子腾觉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虑再三，还是范进一句话点醒了他：“平日里如何，现今仍如何就是了，忽然做些改变，有心人自会察觉的！”

于是杜子腾依然住在了范进家，只是心里仍是有些忐忑，恰好天放了晴，赌场的生意好了起来，于是他借着这个由头，每日昼伏夜出，倒是成日里不怎么见着人影。

至于范进，和以前相比，除了家里多了一个卧病在床的耄耋老人，其他的与以前并无两样，许是为了避嫌，接连半个月，陈望都不曾派人来与范进谈赌坊改建的事，倒是借着杜子腾的手，送回来不少银钱，范进老实不客气的笑纳了，毕竟卧病在床的严首辅每日里的汤药吃食着实需要些银子。

这几日范进出门晨跑，也曾听人说起过，城南的“龙门口”前几日乞丐互殴，据说是为了什么事把一个老丐当场打死，还有不少乞丐跟着遭殃，县尊大人发了火，衙门里的捕头亲自带队把城里的乞丐清理了一遍，街面上倒是因此也干净了不少。

范进却是心里恍然，这摆明了就是吴县丞消除尾巴的手段，他终于知道历史上关于严嵩在常山去世的消息是怎么来的了，那一世学到这段儿时，他还有些诧异，怎么史料上记载的去世时间竟然最长相差一年，现在这个最早的时间有了，就是不知道最迟的时间是怎么来的了。

开始的时候，范进也有些别扭，这毕竟是史书上留名的人物，总觉得有些不真实，可相处了两日，范进便放松了下来，无论以前如何，现如今的曾经的首辅严嵩严大人，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势，大抵上也与街边巷尾的老人无异。

陈望送他来的那晚，丢下了做好的户籍文书，到的第二日，严嵩醒来时，范进一边喂他吃药吃饭，一边也就顺口把这些都说与他听了，譬如严嵩这个名字自是不能用了，如今该叫做范杰，现在是自己的便宜祖父，譬如自己是范进，家中现有几人之类，严首辅半睁着眼，不知听进去了几成，只是默默的听着。

这时代的人对亲族关系看得极重，县丞吴司南当初提议让范进把严嵩认作祖父时，还颇为担心范进不愿意，毕竟此时的严嵩早就失去了首辅的身份，是个抄家灭族的钦犯，孰料范进并不在意，在范进看来，严嵩已是八十几岁的耄耋老人，即使在现代叫一声严爷爷也是当得的，更何况是给“范进”认的爷爷，又有何关系，倒是让吴县丞长出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范进的生活越发的无聊起来，当然，范进还是有些享受这种无聊的，每日里除了和元宝儿照顾一下严嵩，就是锻炼锻炼身体，给元宝儿讲讲故事，再就是给家里添置一些日常的用具，总不能一直家徒四壁，又不是修仙的洞府。

这一日上午，范进正拿着从前的“范进”留下来的《四书章句集注》看的入神，明朝的书自然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范进捧着一本《论语》注解看的津津有味，这种古籍对于他来说颇为新鲜，倒也不觉得枯燥，杜子腾一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习惯，从外面神色略显紧张的走了进来。

“范公子，范公子！”杜子腾有些局促的站在范进面前，打断了范进读书的“雅兴”。

看见范进抬起头，杜子腾下意识的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对着范进说道：“今夜有客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