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文字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在安宁静谧的生命码头,在孤独彷惶的人生节点,沉浸其中,恣意畅想,遇着相似的人,也便自然地交为朋友,引为知己,烹茶论酒,快意文字。二十多年前,我在县里的报纸做副刊编辑,对老君的现代诗,印象尤深。
清爽质朴的小城,文学气息是浓郁的,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群文学青年聚在一起浅饮小酌,为大好青春做着未知的注脚。老君善饮,酒量也大,常是聚会的组织者或热衷者。二十年间,他乐酒不疲,体重严重超标,方头阔耳,大腹便便,再憨憨笑着,福态十足的样子。我那时常想,就这样,做朋友直到老去吧。
老君对诗歌的酷爱源自高中时代,称校园诗人,后来入伍,亦从事文字工作。那年,在一次文朋诗友的聚会上,因对文学的不同理解稍起争执。他称,诗歌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活命方式。这个说法我有些理解,可少有人认同。当时,有前辈表达了异议,老君就急了,是真急,脸红脖子粗的那样。我劝了半天,也未达成共识。这事老君一直坚持到他离世还念念不忘,反复提起过无数次,说是真的,诗歌就是他的活命方式。执拗如此,可见老君脾性一二。
一直以为,好的文字一定是要真情流露的,与老君因文相识,几十年以诚相待,真诚交往,是对我们共同爱好最精确的理解和尊重。我做副刊编辑时,学“柳泉”“夜聊斋”文学副刊之意,取“沂河”为副刊名,老君从一线调任宣传干事后,开始为我提供优质的文学稿件,为“沂河”增色不少。老君字滑诗润,就那样随手写在草纸或烟盒的空白面上,信封正面写上“沂河”副刊,潦草寄来。每每收到,不禁莞尔,这个习惯,直到有了电脑和网络才改变。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老君就开心地笑。老君不是一个谦虚的人,每有文字见诸报刊,便发我欣赏,得到我的首肯,一定有绷不住的笑意满脸荡漾开来,一张黑脸笑成个花骨朵儿,那个开心得意、心花怒放的样子,像个努力上进急求人赞的孩子。那些年,他写电,写电工,写他的工友,写自己的故乡,写早逝的父亲,写寡居的母亲,写自己的爱人,写远行,写省亲,写心事,写梦想,他诗情四溢,诗意辽阔,笔力雄健,无所不及,无处不在。就是罹患重症住院,他还在写他挂念的乡村,割舍不下的亲人。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老君把多年写成的诗歌结集《生命深处的燕子》,在这个集子里,他把自己意化为一个木匠,精细地做着自己喜欢的木工活路。他这样说起自己写诗的样子,夜里,急急地起床,光着身子,寻着纸片,静静地记录下一点点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再去梦里咀嚼着。这样,像一个人的活命方式吗?所以,老君的诗很讲究很细腻很劲道,一点也不像他的外表那样粗犷。我很喜欢他这个集子的名字,曾经打算写一点关于在济南燕子山下的人生经历,欲窃用他的书名,问他,欣然允诺,后来因故没用。现在想想正好,就把这个名字留作老君专用吧,是他的心血。算来应该是几年前吧,他又整理出版了《疼痛的汉语》一书,在这个集子里,他选入几篇散文,有文友赞叹老君散文写得比诗歌还好。其实,老君的文字,无论什么文体什么句式,都是经由心灵的。从心里流淌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老君留下了很多遗憾,舍下了寡母兄姊娇妻爱子,撇下了一众经常念叨着他的文朋诗友,真情兄弟。老君病重期间,我去济南看望,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竟是不辞而别。老君在世,我多喊他徐君,或叫他老徐,称他主席,而我最想对老君说的是,在心里,我一直喊你哥哥。下辈子,我们还做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