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洗，阳光灿烂。在阳光里走着坐着，只消三五分钟，胸口或背上就能感觉到极为真实的温暖。冬日里的这种温暖很容易让人慵懒和缱绻。一年忙到头，慵懒一会缱绻一会也是可以的。

我在被叫做卫星城市的县城的河塘上惬意地晒太阳。这个县早已撤县设区，但我心中仍然愿意把它叫做县城。我在大都市的中心区挥霍了我的青涩年华，我在这座县城又恍若梦中消费人民币似的消费了更多的年份。“县”的称谓比“区”的称谓更能让我浸润在古旧的气息和自然的气息中。像我这样自诩有点生命历史的人总是心醉神迷地喜欢呼吸这古旧的气息和自然的气息。我时常在河塘上慢慢散步或索性坐下来凝望河塘、塘桥、各种商贩和作坊以及集市上时行时止、货比三家的人们。凝望时目触于物就会凝思。经常感觉，是走在或坐在《清明上河图》里。我善于让自己进入幻觉，眼前的河流就是汴河，左近的塘桥正是虹桥。这让我怡神养心，让我置身于无冲突境界里。阳光无遮无拦地透射，微风若即若离地拂过。河面起伏如哈哈镜，把两岸人群楼肆高树的倒影不断变形。

但这天我并没有更多去关注两岸和河面的虚虚实实，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投到了塘桥巨大的独孔桥洞的洞壁上，变幻百般、妍态万方的闪亮线纹让人直叹天作之大美。

阳光强烈，洞壁上的阴影显得特别黑，水波起伏把阳光析成一缕缕金线，编成永远在流动的闪亮线纹。闪亮线纹投映在桥洞壁上，如一幅流动着的线纹壁画。中华馆的《清明上河图》也是流动的，但毕竟是人力所为；电脑视频中的几何线图也是流动的，但也是人力所为：它们的变幻都是程序。桥洞壁上的波纹阳光才是天然的流动，是自然界原初的形态。走近细看这天工使然的图案，我发现那丝丝缕缕阳光的纹线里，还有细细密密的水汽荡漾其中。太阳倾心地晒着河面，激动的水汽正羞羞地冒上来。直接看河面，流波并不清晰，流波里的阳光碎片也不具有特别的观赏性。但波纹阳光却漂亮极了，它比蜡染云纹不知要美丽多少倍，比大理石的天然波纹也不知要漂亮多少倍。蜡染云纹和大理石波纹都是静止的、沉睡的，而波纹阳光是活着的，不断流动着的。这流动让我看到了阳光的独特形态，让我看到了风拂过时水面波纹的高低、起伏、大小、疏密的千姿百态。

我不知道张择端是否看到过桥洞壁上的波纹阳光，我只知道他即使看到过也画出来，工笔画无法表现投影。我还想，两千五百多年前孔子在泗水边看着昼夜不停的流水叹曰逝者如斯夫，如果他看到这桥洞壁上的波纹阳光，对时间流逝的感慨，没准会留下更为强烈的表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