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定格在我的记忆里将近60年了,最近却时时在我眼前闪现:五岁的大妹穿着妈妈的那件碎花的单衣,在屋后的空地上唱着跳着,一双小手抖擞着宽大的袖子向前奔跑,仿佛正在学飞的小燕子。她看到放学回来的我,拉着我的手仰起小脸说:“阿哥,幼儿班老师今天教的,我跳得好不好?”
命运不让小燕子飞出家乡。16岁那年大妹连初中也没有读完,便跟随着我下乡当农民。她很快和老队长的女儿取妹结成朋友,一起出工学农活,一起结花编。她吃得起苦,肯舍力气,又不甘人后,插秧挑稻样样不落,不到两年就和个子比她高半个头的取妹挣一样的工分。
大妹在农村足足战天斗地了整整8个冬夏,年年分红,好强的她总是全公社女知青的第一名。
大妹上调到了供销社,先是进了点心店,每天三点钟出门,从来没有迟到一分钟;氽油条烘大饼做馒头,一学就上手;不久改任售票员。棉布店有个老职工退休了,门市部主任向社领导点名要我大妹调过去。她果然不负所望,不到半年就成了众人称赞的“一剪准”——她将顾客选中的布匹扛上柜台,抖落几下,取出尺子一量,张开剪刀,一阵咔嚓咔嚓,收起剪刀,折叠所剪布段,不差分毫,顾客啧啧称赞。我曾经悄悄去看过她的“表演”,不禁对大妹刮目相看。
后来她调入县百货公司工作,大妹所管的柜台经营几百种商品,直到公司转型而退休,也没出过一次差错,她兼任的指标员工作也月月获得好评。
大妹在单位是踏实工作的业务骨干,在家中是无所不能的顶梁柱。她为了家庭,任劳任怨,还孜孜不倦地学习新知识。她会修理家用电器出现的小毛病,会使用榔头、镟子、电笔等工具,甚至会修理抽水马桶。有一次暑假,我上大妹家附近学生家访问,老天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急匆匆奔向大妹家躲雨,门开着人却不在,过了十来分钟,大妹像落汤鸡一样跑进屋,她说刚才在屋顶更换有裂缝的平瓦,我大声责备她:“你不要命了!快去洗澡换衣裳!”就是那一天,她作出了翻建新房的大胆决定。为此,她下班回家加紧编织手工活以增加收入,后来为了还债,退休第二天就去装潢市场打工,一打就是十年。
长期的劳累,大妹终于病倒了。2013年2月在华山医院动了胰腺癌手术,两年多来,大妹勇敢地与病魔搏斗,闯过了胰腺癌术后平均5个月的生存期,医生说她创造了奇迹。最近病况急剧恶化,病灶大面积转移,命悬一线。大腿骨折的我躺在床上干着急,只能让妻子每天熬一碗枫斗虫草汤送去。令我意想不到是,大妹坐着轮椅,由二妹和护工推着看望我。病入膏肓的大妹佝偻着身体蜷缩在轮椅上,短短5分钟的兄妹见面犹如生死诀别,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得到的消息越来越揪心,一天三针的吗啡已不起作用,但是她拼命坚持着,她对探望的亲友断断续续说,她要硬撑到外孙女大考结束。
大妹啊,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让你穿着花衣服为我们唱一首《小燕子》,像小时候那样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