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稼的散文(精选25篇)
老家的味道
文/尚凯旋
滴答、滴答的雨声,敲打着窗棂,透过窗户,看到对面的山峦被浓浓的云雾笼罩着。金鸡报晓,偶尔也有几声狗吠,房前屋后林子里鸟儿的叫声,也此起彼伏,萦绕耳边。
我从老家的清晨醒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新和潮湿的味道,树叶上泛着亮亮的白,地上湿漉漉的。落地雨水凝起的一个个小水泡,瞬间即逝。秋雨连下多日,村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收割庄稼。
其实,早在半月前玉米就该收了,因为连续的阴雨,加上工作忙,耽搁到现在还没回家收。种一季庄稼不容易,天刚晴,村民们都忙着抢收,生怕玉米被雨水淋烂在地里,发霉变质。似乎就剩下俺家的一溜庄稼,孤零零地长在那儿。
地里的玉米都撕裂着口子,露出整齐饱满的颗粒,金黄金黄的;玉米秆,枝叶斑驳,青青黄黄;谷子穗,也低着沉甸甸的头,随风摇曳;知了早已销声匿迹;地里的蔬菜在贪婪地吸食着营养,疯长;几珠牵牛花,从这棵玉米秆,缠绕到另一棵上,姹紫嫣红,绽放着迷人的笑靥;几只蝴蝶,飞来飞去;蚂蚱、螳螂,也蹦到我的身上;成群的喜鹊,呼扇着翅膀,“扑棱棱”凌空飞过;几只小麻雀也不怕人,敏捷轻盈地散落在未收割的玉米秆上或落在地上觅食,欢快地相互追逐,嬉笑着、打闹着,还相互整理身上的羽毛,窃窃私语;堰边的猕猴桃,一嘟噜一嘟噜,毛茸茸的;山楂也密密匝匝,青青涩涩的;田间地头的柿子,也红丢丢地笑容可掬了………
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味道,也是我几十年来再熟悉不过的老家的味道和魂牵梦绕的乡愁。忍不住老家的诱惑,就先掰些春播时因缺苗而后补的不咋熟的嫩玉米,急忙拿回家,放在电饭煲里煮。待我从地里回去,还没到大门口,我就闻到熟玉米那诱人的芳香了……
春华秋实,春播秋收,扑入眼帘的是美丽乡村满满当当的丰收景象。一座座农家庭院、一串串挂在屋檐下的金灿灿的玉米穗,隐藏在翠竹密林之中,错落有致,清幽静谧;炊烟袅袅,和谐安详……
低处的阳光
文/樊德林
阳光在大地上游走。它低低的姿态,接近泥土,接近万物,接近我们的敬畏。
心向阳光,你会看清楚你追求的幸福,和你必然面临的孤独。
记得儿时,母亲喜欢坐在冬日的阳光下纳鞋底。阳光顺着她乌黑的长辫,落在她那双巧手上。一根闪烁着光芒的针,牵引着一根洁白的棉线,在一层层粘好的布鞋底上飞针走线。沿着那稠密绵长的针脚,可以抵达一片辽阔的温暖。那种鞋子叫千层底,现今几乎绝迹。在那些单薄拮据的日子里,它陪伴我们兄妹三人走过坎坷的乡村小路,穿过城市宽阔的马路。在人生的旅途中,我知道,母亲希望我们的每一步都接地气,走得踏实稳重,堂堂正正。
父亲喜欢在阳光里侍弄他的庄稼。他牵着牛,扛着农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麦、玉米、大豆、高粱、红薯,每一种庄稼,都是他的孩子。他了解每个孩子的脾气和秉性。哪个喜阳,哪个喜阴,哪个怕旱,哪个怕涝。他都了如指掌。他喜欢看他的庄稼,吮吸着阳光雨露,一天天的发芽、长叶、开花、结果。我相信在他心田,每一种丰收的喜悦,都保留着阳光的味道。
爷爷喜欢在阳光下晒太阳。他和许多同龄的老人一样,经历过战争的颠沛流离,天灾的九死一生,人祸的撕心裂肺。他们的身体里,并不缺少坚韧与不屈。他们缺的更多的是安稳与平和。他们常常依偎在墙根、草垛旁,眯着眼睛,任阳光穿透衣服、身体,抵达内心。那是一片心灵的家园。在那里,遍植着他们的希冀与梦想。那里没有纷扰和忧愁,只有风吹杨柳,轻拂大地的温柔。
我们在阳光下成长,老去。从先辈们手中接过农谚和五谷,我们在继承与逃离间彷徨,挣扎,甚至于妥协。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再到老态龙钟。从满脸稚气到青春勃发,再到两鬓斑白。我们在阳光中品尝生活的五味,体会人世的冷暖。我们常常拖着自己的心事,且歌且行。只有我们的影子和我们荣辱与共,形影不离。那是我们在尘世的倒影。它承受了我们全部的喜与悲,爱与恨。
现在,阳光更低了。
故园已经荒芜。曾经走动的背影,鲜活的炊烟,渐渐在岁月中消散,幻化为一粒尘埃,一颗种子,一段怀念。残砖断瓦间,生长着低低的野草,苔藓。它们守着空虚与寂寞,期待某一天,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打破这里漫长的宁静。
人潮攘攘的路上,我坚守内心的光芒,朝着一个方向。不必慌张,更不必迷茫。百年之后,当我们背向阳光,最终关闭那扇天窗时,时间会宽恕我们的灵魂,世界会收留我们的肉身。
走在我前面的,会在某个时候和自己的影子一起消失。走在我后面的,迟早也会赶上。在大地深处,我们终将变得一模一样。
亘古的阳光依然普照人间。无须太多。我们只要天边的那一抹蔚蓝,以及那道由阳光镶嵌的,闪着慈悲的金边。就让我们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轮回,或者重生……
庄稼不种年年收
文/赖展宽
刘局长又要下乡了!
局长下乡,了解基层,本是正常之举。只因刘局长每次下乡总是满载而归,大包小袋的农产品挤满车后驾,这就显得有些不正常了。觉得不正常的干部职工暗地里便说刘局长是庄稼不种年年收。
以往,刘局长下乡,除了司机,都是和他的秘书小李一起去的。这回小李请了假,刘局长便叫上我,要我跟他一起下乡。我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拒绝,撅着嘴巴应承了下来。
闷闷不乐的我,就好似被押上了车,耷拉着脑袋哪有心思欣赏沿途景色。当我不经意地发现座位底下竟早有准备的放着好几个空麻袋时,真是恨不得立刻打开车窗把它扔下去。
坐在车前座的刘局长,后脑勺靠在背垫上,不吭一声。或许,他正酝酿着这趟下乡捞点什么油水吧。
车子开进了长坑村。村委会门前,早有几名村干部候着,刘局长与他们打过招呼,便入了村委会,随后向我布置起此行的工作任务。看着刘局长正儿八经的样子,不知何故,我竟忽然想起了车座下令人生厌的麻袋来。
刘局长对那几位村干部说:“你们这里的农作物可都是宝,就拿红薯来说吧,也是蛮不错的,现在城里人都爱吃。怎么样,我前天打电话来,让你们帮我和李贵老汉说给我一些红薯,你们都帮我说了吧?可别让我空手而回,我麻袋都准备好了哟。”
村干部说:“我们李贵说啦,他家种了不少红薯,他答应了。其实我们这里不缺红薯,每家每户都有种,不会让您空手而回的。”
“不,我就要李贵家的,他种的红薯特好吃。”真想不到,刘局长的脸皮比麻袋还厚,竟声明“特好吃”的红薯才要。
刘局长和那位村干部出了去,我头也懒得抬,继续着我的工作。
几小时后,我完成了工作任务。刘局长和司机还未回来,百无聊赖的我,在村委会门口的排椅上坐等。
“同志,你是城里来的吧?是跟刘局长一起的?”有位老爹走上前来,对我说道。
我点头说是,问老爹有什么事。
“我叫李贵,今天刘局长跟我买了一麻袋红薯,一百元也不值,他却说我种的红薯特好吃,硬是塞给了我两百元。我拗不过他,收下了,我老伴回来知道后,骂我给钱蒙了心眼,说不能再多收刘局长的钱,让我来退回。”
“买红薯?多收?退回?”我满脸愕然。
“我明白,刘局长是见我家生活困难,所以常在下乡的时候到我家买一些农产品,每回都是多给钱。真是难得的好人呀,他可不单是跟我买,谁家生活困难,他都会到谁家去买农产品的。”
李贵没理会我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
回乡帮秋
文/李红波
“十一”和中秋连在一起,又是一个长假——八天,足可以出去游玩。大家都是这样计划的,如果不出意料应该到处都是人,又将经历“大人看脑袋,小孩儿看屁股”的场景了。
其实长假真的要出去游玩儿吗?我觉得未必,尤其是我们这些根在农村的人。不远的农村里还有我们的爹娘,地里还有他们侍弄的庄稼。他们不愿意来城里——不习惯城里的生活,离不开睡了几十年的土炕,放不下地里的农活儿。“十一”和中秋节的当儿正好是家里秋忙,各种庄稼需要收回。我们与其去游玩和别人凑热闹,还不如回老家和爹妈一起收获庄稼。
带上爱人,带上孩子,一起回家。让城里的爱人感受一下农村人的辛苦和不容易;让孩子感受一下爸爸成长的环境;让孩子在农村宽广的土地上撒撒野;让老人享受一下一大家子聚在一起的天伦之乐。
现在农村的收割也基本实现了机械化,说是回乡帮秋其实也干不了什么活儿,另外好长时间不干了自己也干不动了。回乡帮秋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一种情怀。
庄稼都是乖孩子
文/李季
庄稼都是乖孩子,没有一个调皮捣蛋的。
它们一出生就整齐划一,排出一排排好看的队列。它们团结友爱,谁也不会抢占谁的阳光,谁也不会抢占谁的和风。
干净的泥土上长着的庄稼都喜欢干净,它们用露水洗脸,用雨水洗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它们按照我们的想法听话地生长。豆角、黄瓜,给它一根棍,它就自觉地往上攀;红薯、西瓜,打好垄,它就温顺地在垄间爬;卷心菜为了不冻坏身子,在寒风中牢牢抱紧了柔嫩的手臂;甜菜为了积累糖分,在阳光下尽情舒展开宽大的叶子;水稻、麦子,为躲过贪吃的田鼠,把穗儿高高举过头顶;土豆、花生,为避开偷嘴的野兔,把果实深深埋进地下。
每棵庄稼都希望能得到我们的褒奖,谁也不想表现得差。如果有棵辣椒斜着身子,那一定是蚯蚓恶作剧挠它的脚底板,它忍不住笑的;如果有根南瓜撅着嘴,那一定是蚂蚱使坏把它的小脸咬疼了;如果有根萝卜太苗条,那一定是误饮了土里的减肥茶。
棵棵庄稼都是我们从天国领养回来的孩子,我们精心地把它们养大,它们再反过来全身心地养育我们。它们的一生短暂,我们的一生漫长。我们也是庄稼,来自于土,复归于土。
阳光普照,庄稼生长,村庄美好,我在其中。
村庄的味道
文/韩振远
每次走近村口,总感觉村庄被一层薄薄的膜包裹着,房舍、树木都被隔离,朦胧虚幻,模糊不清。走着走着,那层膜仿佛被撞破,一股气息迎面扑来,淡淡的、甜丝丝的,又带着点儿苦涩,像苦茶的味道,浓酽醉人。往里,穿过小巷屋檐,走进农家院落,气味开始变得复杂,甜的、酸的、咸的、香的、臭的,仔细分辨,有人的味道,男人味、女人味、大人味和小孩味。有牛、羊、猫、猪、狗的味道,还有鸡、鸭的气味,更多的是植物的味道,花儿的、树木的、庄稼的,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氤氲成浓重的农家生活气息,钻进鼻孔,充盈所有器官,人便沉醉其中。
乡村的味道四季不同,我最喜欢的是春天的味道。清明时节,百草新萌,村庄里处处飘拂着清新的泥土味,空气暖洋洋,人也暖洋洋的。坐在墙根,眯起眼,金灿灿的阳光挟裹着各种气息,浩浩荡荡往人鼻孔里钻,只觉得花香馥郁,沁人心脾。东家墙头红杏一枝,西家院内梨花飘雪,不几天,桃花、槐花、桐花纷纷开放,油菜花香也四面围合,往村里涌。那时候,村庄花香四溢,连墙缝旮旯也往外冒香味。深吸一口气,感觉村庄是香喷喷的,人也是香喷喷的。仿佛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衣着鲜艳,薄施粉黛来到面前。
夏天到了。一开始,村庄里是青涩的味道,田野里的青草长成了,庄稼长成了,树木新叶绽放,绿茸茸,嫩生生,暖风吹来,哗哗抖动,如同许多孩子呵呵笑,带来生长的气息。天气一天比一天炙热,没几天,小麦熟了,田野里黄澄澄一片,风吹来,空气里带着燥热,裹着麦子成熟的味道,一阵阵吹紧了人的神经。那种味道有麦子的清香、尘土的干涩,很呛,让所有人都心慌意乱,又充满期待。等收获开始,麦田里到处是挥镰收割的人,空气里又会夹杂着汗腥味,连天地都好像气喘吁吁。麦子载回打麦场,这些味道也一起被载回村庄,以后许多天,村庄的味道是咸的,伴着庄稼人的汗水,充斥在炽热的空气中。在乡村许多年,我最怕这种味道,那些天,身上的咸汗味仿佛在阳光下蒸腾,在空气中氤氲,首先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还能闻到别人身上的,能分辨出男人的、女人的。回到家,筋疲力尽,随手往身上抹去,盐花簌簌往下落,像脱了一层皮。
秋天,村庄的味道让人充实。秋高气爽,阳光明媚,村落里会处处飘拂着果实的清香,黄豆、绿豆,还有玉米,各种颜色的庄稼摊在场院里,又会带来庄稼的味道。从村巷经过,到处堆积着发黄的藤蔓、秸秆,那是庄稼刚刚脱下的衣裳,还带着植物的气息。这些年,我们这里成了果乡,各个村子都被果树包围,每到深秋时节,苹果熟了,各家都将新摘的苹果拉回家,红彤彤地摆在院里,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村里又处处飘逸着果香味。苹果价格飘忽不定,对果香的感觉也不一样,伴着果农的欢笑和叹息,有时甜甜的,有时酸酸的。
冬季,天寒地冻,挂霜飘雪,村庄的味道是温馨的,农家屋顶上的袅袅炊烟、玻璃上挂出的冰花、门窗上贴的大红剪纸,都会让人感到暖暖的,带着一种闲逸,有回家的感觉。冬天是农闲季节,又是男婚女嫁的好时光,不时响起的鼓乐声、鞭炮声,会裹着阵阵饭香扑鼻而来。下雪了,村庄被白雪覆盖,踩着厚厚的积雪,迎着飞舞的雪花走动,脚下咯吱响,心里却暖洋洋的。等坐到热炕上,喝一口酽茶,那种熨帖舒适,会将人的心留在故乡。
无论春夏秋冬,始终飘拂在村里的是酽酽的乡土味,这种味道绵长醇厚,是炊烟与泥土、植物混合后的气息,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在其中,沉淀着历史与民俗,被熏陶几年,会永远留在人的味觉中,即使过去很久,去过再多的地方也难以忘怀。
最后的荞子
文/刘云
我老屋那块,把荞麦叫做荞子。荞麦是农户自家的娃儿,作得主的,旁的,都大约靠不住。在早老屋的坡地,只要向阳些的,有些土脚的,有些墒情的,除了专意种了麦子、包谷、洋芋外,零星的地块,人不爱牛不爱的荒荒地,路边里,水沟边上,春天都种上了荞子。荞子是粗粮,打下了,不算粮食指标,也不上交国家。我祖父做队里保管时,主张每年是要种荞子的。秋里收了,分给一家一户,能吃半年哩。山里人实诚,天老爷瞅着,不敢欺负了地,有地,便旮旮旯旯都种上。种上,便能出苗子,也便有了一年的念想。
老屋每年里,要种四五百亩地,包谷、谷子各半,包谷一亩收上五六百斤,谷子一亩收上千来斤,种好了,收好了,晒干了,扬净了,用风车车齐整了,便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地肩扛背驮地运将到公社交了公购粮。回来,再给社员分,也热闹,也吵将,你瞅我嘶嚷的,分来分去,秤砣直是往下坠,坠得人心里发毛,到了,家家户户只分得半年口粮。家口阔的,壮劳力多,大肚汉便也多,便骂人;劳力多的,也骂人,想自己种了恁多的粮食哩。只有劳力孬的人家,不言语,想自己家一年做不了多少活路,分粮按家口,明明就占了别人的便宜了么,悄悄地背了粮食,回去了。骂来骂去不解气,便骂地,地还是个坡坡地,地里还有荞子,田里收了谷子,还空着,谷草垛子丑丑地立在田里,逗鸟儿,逗麻雀。好在还有荞子呀,红苕呀,折粗算细,家家又分了些,勉强又凑够半年口粮了。
祖父是我大伯父的老子,也是全村的老党员,一年里,他竟轻易不说话,说了话,便要行。于是一年里的两件事,他老人家是亲自抓的:春里种荞子,秋里晒红苕片儿。种荞子虽说活路粗,也讲究火粪要重,最好是地边边,二荒地,春天一把火烧了,在火灰里,趁了墒好,撒种下了。荞子命硬,种下便不去管它,不用薅,不用上肥,不用清草,长旺了,不用人去练苗,一任自家个儿长。墒土好的,如水沟边边,半阴坡里,土脚深厚的二荒地里,多半长得好荞子。荞子是个见风长,春温吐气时,种下,夏天一上场,旁的庄稼还长得细懒,荞子已充起大棵子了。远远望去,荞子一片价的紫粉色,近看,荞子杆儿,透明着能瞅见杆儿里走动的水色,遇到粗大的荞子,像是玻璃抽的条儿。荞子开花时,一片价的雪白的海洋,成片了,真是个海洋呀;单溜儿种,那荞子花也开得雪冷,比旁的植物的花开得扎实,一看就是要收成庄稼的,不是野长的,是农人下了功夫的。而荞子真是乡下贱贱的庄稼呀,种下了,便不叫人去经管,自顾自长呀长,不眨眼功夫就长成了,好比冬里随手种的胡豆、豌豆,随性叫它们自由地长,长成甚成甚样,果然就收了,胡豆豌豆是春荒里接早的,荞子是秋里捡着收的,好比都是百家疼的野娃儿。到了农人下手收着荞子了,农人们一年种下的念想也便算收拾毕了。
常常想,最省事的庄稼就是荞子了,若是庄稼都这样种下,农人多轻省呀。再若是荞子自己竟是长了手脚的,想必一定会自己迈开脚步走回队里的场坝,自己把饱满的荞籽捋下,自己找了空闲的地界儿,自己摊在场院一角,叫太阳把自己晒干燥了,自己跳进箩里,自己走到保管库里去,等着主人领养自己回到一家一户的囤子吧。就是荞子莫法把自己脱成拌儿、耒成米粒儿、磨成粉面,那要多少手脚呀!秋里了,队里忙着收大庄稼,包谷呀,谷子呀,忙毕了,才想起收荞子。晒场也优先给包谷、谷子占了。随便一个边角儿,才指给荞子。有时我又想,荞子倒像乡下的小媳妇哩,汤汤水水地养着,竟长好了身子,能生能育了,能顶得农户的半边天了!
收过荞子,再收红苕。若是丰收了,不全分给人户,队里留一些,组织女人们,老人们,将红苕担到沟涧里洗一回,洗得没有了泥巴沾身子了,女人们便在队里的谷场上,几十把菜刀在木礅子上切成红苕片儿了,然后,摊在大晒席上,晒干了,备在保管库里,预计明年三四月间有了荒年,可以顶得粮食。有几年,山下坝子上烂种田,胡球整孬事,就欠了收,人饿得见泥巴都啃,县里就叫两山的队给山下川坝队贡献红苕片,种田的人吃,城里的居民也吃。我家里竟也吃过半年多的红苕片的。乡下的红苕原本是喂猪的、打粉的、烤酒的,一般谁个拿了它当粮食吃呀。世事不济,人也就顾不了斯文。讲究的人家,把红苕片儿磨成面,和了菜蔬蒸成团子吃,顾不得的,直接就用清水煮了,加些盐葱,连汤带水地喝,不用牙嚼哩。那些年,满县里人人都放红苕屁,男女都没了斯文,见面不用说话,出口气便知是吃了红苕了。我老屋那块儿,人笨呀,只晓得地是要种的,晒下红苕片儿,自己倒顾不上吃,基本上供应给山下了。山里也有青黄不接,菜没出来,豌豆、胡豆没硬荚,新粮接不上,便多数吃去年秋里打下的荞子。荞子性硬,经饿,山下灵醒的人户,多有到山里赊借了,答应新粮食下来,归还谷子哩。
荞子,是一种野草、野菜,荞子杆杆烧成了灰,也能用水冲了喝,下火,也竟能像炒面般水冲了吃。早年,老屋里有一种饭食,火烧馍,讲究的,便是用荞子杆儿煨了生面饼焖着烧成的。荞子红火灰烧的馍,起窝,灰都不用拍打,直接就进口吃了。荞子灰也是吃食呀,也是药面子呀,吃了,化积食,敛淤血。荞子的籽粒长得有菱有角,三角形的,尖尖的,一把抓在手里,硌人得很。荞子磨成面,倒像是麦子磨成的面,虽说没得麦子面白净,直是淡黄色,口味也没得麦子性平和,可荞子面也是面呀:用了荞子面,烙硬扎的饼,下地吃,腰里劲不松;烙了软和的饼,在家下就了菜汤吃,讲究。也能揪成面片儿,调和着腌菜、青菜吃。与春天的米蒿掺了蒸成团子吃,也很好吃,有文化的,竟敢叫吃春。我在祖父家,夜黑了,经常吃荞面疙瘩,把荞面揉成小鸽子蛋般俊气,下到腊肉骨头汤里,文火焖粑了吃。那滋味,直透脑门,没一身的透汗下不了饭场。荞面的硬饼,软饼,都耐得牙嚼,筋道而瓷实,吃荞面饭,囫囵不得,必得要慢慢嚼得牙帮子疼,一口下去,倒是有重量的,落到肚子里,有响动,砸得胃底底也一疼。这样的乡下食物,多么地真实呀,你吃下了,落实了,明明就在了你的肚腹里了,多么地管用,一点儿也不哄弄你哩!
荞子是山里捡着收的庄稼,甚至连庄稼也算不上的,不算个粮食,国家也不规定要收。有些年,国家竟连红苕也要收了,洋芋也要收了,荞子么,也要收哩,都算做公购粮,折粗成细。山里人怒气得很,难得运送呀,一担红苕抵不得二十斤细粮,还得壮劳力搬运下山去,搬运一回两个整工分,抵了三斤细粮,倒大不合算。那一年,祖父叫种下些药荞子,乡下也叫苦荞,本是做药的,春天里,化火哩,人急了,也吃,直是满嘴地苦巴,拿药荞抵交公粮,一来二去的,公社人说,算球了,莫得人吃么。苦荞做馍,看似黄金亮色,不中吃,黄连般苦,苦得扎舌头,吃了,助消化,反倒饿得慌,不是饿鬼撵着了,谁正经当粮吃哩嘛!好种的是兰荞,我老屋那块儿叫粉荞,想来就是种下要当粮食的,要磨成粉面吃的。兰荞长相斯文,好种好收,野野地种,野野地收,便成了乡下人家的度命粮了。有些年,队里也种些燕麦,燕麦也好种,收成却奇低,种一升收一斗还是个好年成。乡下人若不是要贪一口燕麦的油气,冬天里做燕麦炒面冲水给病人养气,一般懒得种。我在乡下时,祖父家的自留地里,每年竟要种了一二分,打下,磨成面,竟是专给我吃的。祖母说,燕麦补人,长身子哩要多吃,一个秋冬,燕麦面疙瘩,竟叫我吃伤了胃口。现在一提起燕麦,还犯腻。还是荞子好,兰荞,好种好收,收下便是自家的,随手就拿来吃用,不用紧巴巴地望人脸色。多少年后,我问祖父,何也拿了苦荞给人家交公粮呢?祖父叹气说,也是逼的么!社员种一年地,口粮都莫落下,造孽哩么。又说,也不该的,苦荞人咋么能吃么,苦了公家人了哩!
我大伯父做了一世的大队长,看似风风火火,耳根子却软,每年最怕清算公粮。人骂他也骂,人骂是发气,发种地人的傻傻气;大伯父的骂,是干部的骂,骂社员小气,不讲集体主义。骂完,还得交公粮。亲自去押运。起身,要过秤记数字,拢身粮食落地,要复秤碰数字,弄不好,哪个二百五不是就在路上匿下些粮了,空身子回时,捡着占便宜呀!还真有这样的事,一个孬孬汉子,每趟送粮,故意落单走在最后,路过一个山湾子他相好的寡妇门前,都要藏下一升包谷、一升谷子的,路上歇气时,专一往水渍的地头落担子,那斤量竟添补上去了。终于叫人发现卯窍,几个民兵绑回队里,一阵好批斗呀!那寡妇也陪斗,我是亲眼见着那场面的,那寡妇至今在我印象里,还深刻着,她人是个黑黑的、丑丑的人儿么,腰粗屁股大,还是个吊肚子,批斗场上,一头的热汗,将偷粮食的事一满承担了,说是自己拉拢腐朽革命社员,罪该万死,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请罪呀!多少年后,我似乎明白,祖父提说多种荞子,是有深意哩,他是怕秋里分不下粮食,他的大儿如何在乡亲堆里做人么!祖父用自己乡下的小智慧,要糊弄好乡下出苦力人儿的口嚼呀。
多好的荞子呀!苦难年月,我在乡下的老屋看到,春天里,荞子绣住土了,荒地里,路边上,水沟畔上,荞子开出粉白的花,密扎扎地只能看到花,而不轻易能看到茎叶,大片大片像荞子花的蜂儿,也密扎扎地嗡声一片,在成片的白花中,零星地点缀些粉红的花,荞子的红花,淡红的,叫整个的荞子花海有了一些变化,有了一些动感。乡下人说,荞子地里刺玫花,人家不夸自己夸。荞子野长,刺玫花也在荞子地野长,它长得高大,霸道,一身刺,开起花来,张扬得很,生怕别人不知荞子地里它也在开着花的。乡下人却从不夸刺玫花,夸它甚的用么,又不打粮食!只说荞子花开得旺相,是有收得了。我那时小小的年纪,每每看了,心下冲动得不行,觉着荞子花真是好看的花。
现在的超市里还有荞子面卖。我去买过,做了硬饼子、软饼子吃,也做了菜团子和了汤同吃,直是太细法,吃在嘴里泥滑得很。那些荞子面,绝对不是我老屋那块儿野地里种下的兰荞。它们有着其它的名字,种在其它的地方,远远地运到我这个城市来销售。闲了,翻个书,有天竟翻到荞子,说荞子有很多名儿:三角麦,乌麦,花荞,莜麦,胡荞麦,净肠草,鹿蹄草,流注草,也叫荞子。我喜欢净肠草、鹿蹄草这两个名儿,多直白,起眼儿,净人的肠胃,鹿儿吃的草,多神性!我最喜欢的,还是我老屋那块儿叫的,兰荞、苦荞、荞子,荞子最好听,叫荞这名儿的儿娃子,像庄户人家的儿子,种庄稼,就是种儿子,养老哩么,保命哩么!荞子生长在中国的高寒山区,命硬,长相随意,种下,就能收上。荞子一身都有用,茎叶可食,做凉拌菜吃,烧汤吃;根须可熬水下火,籽粒更是食药两用。它的花繁盛无比,竟是草本里最好的蜜源了,我便吃过荞花蜜,沾在五月端阳的粽子上吃,分明吃得新鲜、春意。现在已然找不见了。我那乡下的老屋的坡坡地里,路边上,水沟畔子里,在春里,已然没有了荞子种。老屋那块儿,曾有着五六百亩好地,三四百口老老实实务庄稼的人,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女人们,都是在春三月里,吃过荞子面饭的。如今村子空落了,半村的人都走了外乡了,剩下些老汉、老婆子,聋子、二瓜子,缺胳膊少腿的。那些地,要么退耕了,庄户人靠国家供着口粮,细粮,从山下背上山去,留在村里的人,已然不在春荒时节用荞子面项饿了。要么大面积地荒芜了,人户只剩下个空庄子,屋前屋后的地,都长着野野的草,没人种了,地空着了,想在春天看见海洋一般的荞子花开,是多少年前的景象了。
最后的荞子,长在我的困难年月,长在人类受苦造孽的那些年月;在老屋,我正长着身体的时候,荞子花每年开放,开成盛大的花海,叫庄户人放心,它在我的童年和少年里,花开茂盛,籽粒饱满而尖锐,扎手,扎心,一直叫我能回想至今。
静里听声
文/孙文胜
少时,看待动与静,总以为二者词义相反,难以同日而语,此去经年,蓦然回首却发现,静动只是个相对的概念,因为人们一直在喧嚣中寻找寂静,在静默里谛听声音。
化静为动,动里享静,宋人赵师秀“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梅雨时节,约客饮酒对弈,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阻断来路。独对斟满的酒杯、摆好的棋局和昏黄的油灯,无意间用棋子敲击棋盘,孰料清灵悦耳的声音震得灯花猝然坠落,霎时溅开满屋星火,让他很快就忘记了等待的焦虑,没有了对雨的愁怨,完全沉浸在梅雨、池塘、蛙声……万般天籁构成的静谧世界之中。
古语有云: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动中取静,抑或静里听声,都需抛开世事的华丽与浮躁才成。陶渊明之所以觉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是因为他放下了浮名,自然会品到酒的醇香,看到菊的金黄、南山的悠远。故此,我就想一个人若能在静里听出天籁,动里寻出宁静,应该是脱俗的,是获得了大境界的。
有年冬天下大雪,洋洋洒洒一夜不停歇。清早打开门,树枝、瓦屋、田野……都被厚厚的白雪包裹着。天地苍茫,冰雕玉砌。戴上有护耳的棉帽,裹紧娘暖热的小棉袄,我喜欢一个人走在路上。我前面走,小狗紧相随。它时而黑箭一般射向土坡,时而弓起腰肢,在柴垛里刨寻野兔,眼里满是新鲜和好奇。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我只想捕捉几朵雪花送给娘。眼瞅着雪花飘过来,伸手去接,不是落在脖根、肩头,就是挂在了眼睑、眉梢,腾挪跳跃,终不能得。于是,我就展开两掌,静静等待,终于有几片雪花蝴蝶般地停在了掌心。六瓣的雪花晶莹透亮,每个花瓣上的小冰晶,都闪烁着圣洁的光彩。娘说,雪花是花,就应有暗香涌动。我仔细一闻,果真有清香沁人心脾。惊奇过后,私心里再待收藏,眼里就只剩几粒滚动的水晶了。
蜿蜒的小路曲折悠长,路边几丛干枯的苍耳子在北风里簌簌作响。我顺手牵住雪枝一抖,就有苍耳子黏上了棉袖筒。苍耳子是乡村孩子游戏的道具,黏上头发、钻进衣领会让你弃之不掉。那一刻,大雪无言,但玩着苍耳子,我的耳边却有遥远的童谣隐约传来:“叫大姐,开门来。大姐不开叫狗开,狗到河里捞韭菜。韭菜花,漂上来。叫你戴,你不戴,人家戴上你蛮爱。”就这样走着、看着,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忧愁,心底充满了无限的欢快和纯美。
若干年后,我也多次踏雪寻梦,倾听天籁。然而,昔日的清纯和率真再也难觅踪迹。莫非是被世俗熏染了耳目?让得失遮挡了心智?
但有件事却令我念念不忘,至今称奇,那就是父亲的耳朵。
父亲八十岁那年夏伏,天气奇旱,地龟裂、河断流,庄稼也口渴得叶子打了卷儿。为了不误收成,父亲就托人打电话让我回家浇玉米。由于旱情大,村里就实行挨户轮流,人歇水不停。轮到我家的时候,正值夜晚,父亲担心我多年不干活,不会浇,死劝活挡着非要跟着上地。怕父亲夜深受凉,我扛着铁锹,还夹着凉席和薄毯。
月亮明晃晃地悬在头顶,四下里朦朦胧胧。改好水渠,我和父亲就坐在路边拉家常。突然,父亲屏住声息说,你听,玉米拔节儿了。
我凝神听了听说,哪来拔节声?只有蛐蛐儿叫呢。
父亲说,玉米喜水。渴极了,能喝上水它就连夜长。你再静心听。
我起身蹲在了地垄里,真的就听到“咯吱”、“咯吱”的脆响声。不似虫鸣,不是鸟语,却分明能感受到一股向上的力量和生机。我问父亲,周遭水声、虫声、风摆禾叶,您咋就独独听到了生长的声音?
父亲说,我伺候庄稼,庄稼有个喜乐病痛也就知会人。
粮食是乡村人的命根。庄稼给予他们痛苦、希望、梦想和快乐,他们就以全部的热情和真诚“伺候”庄稼。他们促膝交谈,荣辱相依,故而于纷乱中相互听懂特别的语言,也就不是我认为的特异功能,而是一种心灵的默契。
量有多大,心有多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泊心境,守望简单,方能感知生命的最真和最美。
丰收节里的种粮人
文/李晓
去年秋天回乡里老家,秋收后的稻田里,袒露出幽深的黑黝色彩。
那是我84岁的堂伯留在乡下的稻田,他是我们那个村子里,还在靠种粮为生的少数几个老农民了。中午,堂伯在柴火灶里给我熬新米粥,柴火熊熊中,我看见堂伯躬腰的影子在老墙上晃动,如皮影戏里的提线木偶。我有些伤感地想,像我堂伯这样的人,或许是老家村子里最后的守护人了。
堂伯熬的新米粥,上面浮着一层晶亮的米油,一股新鲜的米香顿时浸透了肺腑。饭后,我告诉正歪头打瞌睡的堂伯,伯,今年国家给农民设立节日了,就是秋分那天。堂伯一下来了精神,问我,啥节?我说,中国农民丰收节。堂伯有些迷糊了,他额头上隆起的条条皱纹,俨如山坡上层层稻田叠起的形状。
我对堂伯解释说,国家设立这样一个节日,是向种粮食的中国农民表达感谢,只有粮食丰收了,我们这个国家人民的日子才过得安稳。
堂伯不住点头说,这才对头了,你想想,土地不种粮食,多可惜啊。这些年来回乡,我见堂伯常露出忧郁的神情,他一个人坐在山坡上,望着那些荒芜的土地窜出杂草,有悠长的叹息飘荡在山间。只有堂伯看见他种的绿油油的庄稼在风中起伏,看见他那田园里金色的稻浪滚滚,堂伯才会眉开眼笑。
其实我也明白,在一些农村,传统种粮的丰收景象,已渐渐隐入了岁月天幕。
一位文友在他博客里深情地缅怀这样一幅春耕图画: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水为墨,牛与人一起挥毫泼墨地作画。
这烟雨朦胧中的春耕画卷,而今在乡村大地上差不多已成绝版。从很多村子的高坡上俯瞰,风吹稻浪是看不见了,倒可以看见绿草如浪,恍惚间真以为到了草原。想起那些年,村子里稻子快成熟了,秋风掀动起的金色稻浪,它们以海浪一样的姿势翻滚着向前,那是大地母亲快要临盆的喜悦。
我刚来城里那几年,遇到雷电风雹,还趴到阳台上忧心忡忡遥望着村子方向,我担心风雹会把庄稼击倒,风雹过后,联想起农人们捂着疼痛的胸口,佝偻着腰一手一手把吹倒的稻子扶起来。而今,我没这种担心了,庄稼地里的野草从不畏雷电风雹,它们正以张牙舞爪的姿势,把村庄悄悄吞没。
谁还会种庄稼,我在城里忧伤地发问。我能忍住不问吗,不行。我每天吃的饭,碗里那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它们又从哪里来?
有天回乡,堂伯同我喝起了酒。桌子前,堂伯这才向我叹气:“侄儿啊,我看这个种庄稼的手艺都要失传了。村里原来有2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的差不多都是老人,不到200人了。留在村里的人,会种庄稼的,都是六七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对种庄稼看不上啊,连一年之中的24节气也不知道。”而堂伯,立春、雨水、惊蛰……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些节气,早已经写到了他的掌纹中。所以,堂伯几乎不看日历,只看山坡与田野里的植物与庄稼,就能准确地感到季节的更替,嗅到季节里的气息。小满,麦类等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了;芒种,麦类等有芒作物成熟了;草叶上有霜了,那是霜降了。
回到城里,我同几个来城市安家的老乡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乡下种庄稼了,他们顿时呵呵大笑,问的都是啥怪问题啊,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城市近郊,拆迁农房的号角吹得嘹亮。我的那些农民朋友们,因为工业化、城市化进程,轰鸣的推土机、挖掘机,他们和故土的关系,被斩草除根了。一个农民对我笑呵呵地说,终于不种庄稼了,和你一样,早晨在城市喝豆浆了。我表示祝贺,也表示无助。你还会种庄稼吗?我不再问这个又傻又天真的问题了。我抓起一把卑微的泥土,嗅了嗅,放在电脑旁的钵子里养花。望着钵子的花草,我感觉,这是一种无奈的矫情。
还有几个腿上沾满泥浆的庄稼人,陪我坐在村子屋檐下,听那春夜里沙沙沙的喜雨,陪我坐在山坡上,听那蛙声一片,听那踮起脚尖的风,从庄稼地里吹过,从稻花田里吹过。
中国农民丰收节,在秋日高远明亮的蓝天下,我望到了沃野千里,听到了风吹稻浪声。还有我认识的那些种粮人,我会来看望你们,感谢你们把一辈子的岁月,都托付给了大地,用汗水播种收获出来的粮食,养育着大地上一代一代人。
屋檐下的草
文/张亚宁
屋檐下不应该有草的,但我家屋檐下就长出了一棵草。
我家的屋檐别致,别致得一般人很难想象到,就连我都无法给人描述、叙说、比划。当初我格外讨厌我家的屋檐,简直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丑八怪。生活的时间长了才喜欢上的,要是让我选择在那样的屋檐下住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现实生活中,往往是这样。让我反感的屋檐晃来晃去在我眼前晃荡了十几年。
有一天,好端端的屋檐下长出一棵细长细长的草,连名字都没有。
草是想端端正正做草的。它的母亲把它丢在某一个角落里一定是有想法的——希望自己的后代成材。或者说草妈妈对自己的孩子有更高更远大的要求。草孩子是个好孩子,与其它草一样,长出来就准备享受阳光与雨露,心中还揣着很远大的梦想。我估计它发芽了就有了梦,它想自己应该干点什么的,既然在屋檐的夹缝里发芽,就不可能闲下来,不然怎么会从屋檐的夹缝中勇敢地伸出自己的头。太阳照过它,风吹拂过它,我的家人也瞧过它,而它就是无所事事地成长着。
草长着长着就长弯了。一下把我心情弄糟糕了,伤心的一塌糊涂,差点跳起来拔掉那棵没有出息的草。草的弯曲,草本身没有做错,我想是我家屋檐周边的一些东西干扰了草,不然它会端端正正长起来的。草弯得我看着都难受,在屋里或者出了门看不到倒无所谓了,一旦抬起头来关心一下那棵草的长势,心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怎么会长弯呢?草从一个缝隙里发芽,七扭八歪地露出头,刚准备伸直大有作为,一个障碍物搞得草不得不委屈自己,像一个极度残疾的人。不知道草是否有灵性?不然它一定会伤心,而且诅咒可恶的环境把自己拉下万丈深渊。如果是一棵好面子的草的话,在其它草面前一定抬不起头的,一点心情都没有的,说不定会气得一蹶不振。
我发现草时,草已长的相貌堂堂的。我还是想不明白,什么地方不能长出一棵草来,怎么会从屋檐下长出来?屋顶、墙角、屋檐上长草再普通不过了,屋檐下长出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在这之前,我家水缸后面长出一棵黑豆,我觉得是最奇怪了。直到屋檐下长出来一棵草,我才发现水缸后面长出黑豆对屋檐下长草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不足为奇。父亲说秋天收好的豆子掉在水缸后面了,湿润的环境加适宜的温度就长出来了。
父亲问我草厉害还是庄稼厉害。我说庄稼厉害。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却给我说别看庄稼长势比草好,其实草比庄稼厉害。他说庄稼是受人保护的和精心照顾的,不然早被草欺负死了。细细想想,的确草厉害于庄稼,并且不是一般的厉害。草有一种执拗的精神,不怕流血不怕失败,为自己的梦想勇往直前,为了生命,可以说是坚持不懈。一块要好的地,从播种庄稼到收割,一位农民忙的次数不算在保护的总次数里面,仅仅锄草就得三次。前一年耕熟的地里没等庄稼人种庄稼,草就长出来,耀武扬威的。庄稼人耕地时破坏了草的生长环境,将带着梦想的草全部处死。
草在屋檐下得意洋洋地长着。它早就看见我们一家人了,出入都在它的眼皮底下,我们一家人在它露出真面目才发现它,除路过时看它一眼外,没人理它,更不要说单独把它当成稀世之宝保护起来了。硕大的一只蜘蛛借助草、窗户格、墙壁搭建了一张网。一夜之后,网上爬了不少昆虫。蜘蛛没来得及吃掉自己辛辛苦苦设下陷阱捕捉到的昆虫就被我们家的猫给发现了,猫过去看看蜘蛛网上的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我看着猫上去的,它选择了好几种方法才得逞。猫一上去就把爪子一扑,扑通一下掉下来了,蜘蛛网掉了一半,另一半被草死死地拉着。猫没有气馁,第二次、第三次上去捣毁它的“眼中钉”。最终没有探究明白,蜘蛛网缠了一身,猫最后一次从窗上跳下来,草就被彻底折断了。没有听到蜘蛛与草疼痛得呻吟,猫叫得声音可大了,吓了我一跳,以为什么东西砸到猫了,抬头观看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原来是猫在生气才乱叫的。我想那棵草不会长出来了,从此不像以前一样出门进门,再刻意地抬头看一眼。
我都说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草竟然又被我发现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不敢想的。一下子,草成了屋檐下的一道亮丽的风景。一棵草生了几个拐枝。一枝比一枝强壮,一枝比一枝有活力。没多久,草竟然狂妄地拉网式地布满窗户,严重影响了屋里的光线。父亲说过好几次要收拾掉草,但一直忙农活,给了草很长时间。草还得寸进尺了——越长越旺盛。有一枝缠着窗格,叶子不多,一只燕子落在上面都没有把它折断。有一天,屋檐下的草被父亲清理掉了。父亲把屋顶、屋子周围的草全都割掉了。父亲说免得它们留下种子,第二年再长出来。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看见周边长出草来,我就除掉。父亲夸奖了我。
被父亲拔掉的草没有父亲想的那么简单,没多长时间,它又死而复生了,一棵草弯弯曲曲地长出来,虽然面黄肌瘦,但是威力不小。这次没有影响到屋子的光线,一枝上稀稀疏疏地挂几片叶,风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反倒显得可爱起来了。可它影响过屋子光线的阴影仍笼罩着我的家人,最终我把它除掉了。秋天过去了,草又长出一茬嫩芽,虎视眈眈地朝下长着。父亲没有理它,一直忙着田里的农活。一天,趁着父母出山劳动,我搬来梯子爬上去看个究竟,结果让我大吃一惊,那棵草竟然倒着长进墙缝里然后又拐出来了,不是从原来的路上出来,而是从另一条小路上摇摇摆摆地来了。
我看见父亲就想起那棵草,或者说看着那棵坚强的草就想到父亲,似乎父亲的脸孔是一副失败的脸孔。他战不过草,只要草改变一下前进的步子,它就有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和肥田。我想草有它自己的发展空间,不然它们不会不折不挠地与人类做着斗争。
瑞雪兆丰年
文/杨文丰
纷纷扬扬静,温暖雪白诗,犹喜寒鸦噪雪枝。
——手记
1
雪在落。雪花倾倾斜斜、追追赶赶。雪,以银白、宽阔、不掠夺的方式,在大地之上,正逐渐增厚。隆冬的大地盖上了一床雪被。这雪被,绝不像宋人马一角的山水那般逼仄、窄小。在冷暖空气交锋的空中,真个可出现上百万平方公里锦绣江山同时沐雪的景象。特大寒潮南下时,甚至于南国羊城,也有飞雪,只不过这雪边下边化,雪似非雪,飘落至地面时,常如浸过水的白糖一般,难于形成雪被,抑或能够形成雪被的情形极少。
雪被是腴软、绵厚和纯洁的,拒绝人间烟火。雪被,随河山赋形,辽远、静谧、茫茫、白白。雪被里富藏空气,空气不传热,且不流动。空气中还有随雪而降的可作庄稼肥料的氮气。冬末春初,天气尚寒,雪被覆盖,依然可给本已具备一定抗冻能力的庄稼以温暖。好多越冬作物,伫立田野,对温暖雪被早就翘首以待。甚至有些越冬作物,如冬小麦,只有盖过雪被,才能完成冬后正常的生长周期。
雪被茫茫。雪被上面旋转往来、呼啸自由的寒风,总是难以刮及雪被下的庄稼。雪被越厚,比雪被外暖和的空气就越难逸出。这雪被内外的温差,因不同的积雪深度而异。
雪被呵护庄稼的温暖,是久远的、本色的、农业社会的温暖,今如此,清以前唐以前秦以前,莫不如此。天寒地冻,积雪盈门。清晨,农民好不容易推开被积雪堆拥的门,弥眼一片茫茫白,天地银子世界一般,禁不住喜上眉梢。
2
由云中飘渺的水汽直接形成雪花的过程,气象上叫凝华。凝华总会放出一定的热量。因而,瑞雪霏霏,或雪云压顶,其时的天气,并不很冷;积雪也不冷;融雪时反而冷。甚至春暖花开日,因为融雪,雪被下竟冰寒彻骨。化雪何以竟冷?这是因为大雪之后,寒潮过境,尤其是夜晚,天气晴朗,繁星灿烂,空天无云,了无遮拦,地球向天空容易散放热量。而雪的融化,却需要吸热,需从何处吸热?从土壤空隙,从土中的空气,从庄稼,从虫豸们的玉体。据实验,1克0℃的冰雪,融化成0℃的水,需吸收80卡的热量。当然,雪的融化就像文学艺术对人的陶冶,是潜移默化的,渐进的,难以觉察的。雪被消融的过程,就是降温的过程。消融的雪愈多,降温的幅度就愈大。
福兮祸所伏。雪被下的虫豸们,即使雪白肥腴的虫子,也多不胜融雪的寒冷,多会被冻死化作肥料。寒冷,却反能使青青冬麦,获得顺时而至的锻炼。作物的身体,同样需要锻炼。当然,雪被是冷暖合一的双刃剑。过分的寒冷,也使庄稼伤亡。
但雪在本质上,在形象上,在象征意味上,均体现出无边的祥瑞。这祥瑞是从上天飘送来的。雪,在北方,不是年年都被广泛地写入红春联么?雪,之所以被称作瑞雪,是因为唯有它才能够在冬末春初,充分表达出温厚而慢节奏的农业社会,对丰年的向往,对平安、快乐、祥和、幸福和美满的期冀。
鲁迅先生曾在散文《雪》中,将雪比作是雨的精魂。雪和雨和水,其实都是同育天银装素裹云的姐妹。雪融之水天上来。水,由雪融化的水——春水,几乎是不事张扬地、满怀爱情地、宽阔地荡漾在土壤里,沁入土地的怀抱。
辽阔的北国,尤其是苦旱的西部高原,因为有雪,有了雪水,才有了一年又一年土地之上的春闹、秋静……
阳光下,努力生长的庄稼
文/孔伟建
乡村,我念念不忘乡村。
那里,有繁茂的树木,有阳光下努力生长的庄稼,有最平凡的勤奋劳作的村民。
一到六月,这种想念,尤为浓烈。
很多庄稼,到了成熟季节,就自然而然地成熟了。比如北方大地上的小麦。
于是,先人发明了节气。于是,二十四节气之中有个叫芒种的。
我曾经生活在节气里,生活在芒种里。和我一起生活的,还有镰刀,还有锄头,还有牲口,还有很多农具。
一到六月,太阳的光芒,总是浓烈得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水是软的,风是硬的,河岸上的豆角花和丝瓜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我就这样一天天长大,小麦也就这样一天天伴着我长大。
我看到风吹麦浪,那些随风摇曳着的妩媚的小麦,它们站在季节边上,风把属于它的独特味道一阵阵吹来,似乎把站在它们身边的我淹没了、压低了。
沙沙,沙沙,小麦在风中是会说话的。小麦说话的时候,我不吭一声。
说着说着,小麦就长高了,成熟了。当我看见大人们磨刀霍霍的时候,六月的阳光已经把我的皮肤晒成阳光的颜色。
我能做些什么呢?年少之时,我就认识麦田,就亲近小麦,虽然干不了重活,可我一直跟土地肌肤相亲。我拉不动车子,就在后面赶。我割不动麦子,就帮着大人拉草绳,捆麦个子。我认识了麦芒,尖尖的麦芒,我的肌肤之上,被它无数次刺伤过,起了红点,痒得难受。可是后来,我适应了这尖尖的东西,我不再惧怕它们,倒是它们开始惧怕起我来。
当我的汗水滴落在大地之上,我开始真正懂得了很多东西,很多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比如辛勤付出,比如收获,比如这些阳光下努力生长的小麦,比如它们日渐变化的样子。
当我陪伴着这些努力生长的庄稼慢慢长大,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劳作,我开始战战兢兢地打量生活,劳累的却充满期待的生活。歇晌之时,我经常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麦田边,注视着家里房顶上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缓缓上升的缕缕青烟,有时被一阵风吹散,有时一直悬浮在空中。我感觉到,这袅袅炊烟,就是用辛勤劳动换来的,满溢着脉脉麦香。
我挥动镰刀,我弯腰割麦,我奋力拉车,我汗流浃背,我擦汗,我牛饮,一切,都与这片土地有关,一切都与这些努力生长的庄稼息息相关。
而今,芒种,那个叫芒种的节气又来了。我似乎又看到了安静的大地,看到了明亮的阳光,看到了从前的那个我。当年的我随意站在麦浪之中,一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模样,多好。
什么也不用问,轻轻的,一个回眸就够了。
一切消失,都与时间有关。一切生命,都与庄稼有关。
近几年,每到六月,我还会看见一群群莘莘学子,骄阳之下,满怀期待地赶赴一个个考场。他们,也是一棵棵努力生长的庄稼,六月,他们像小麦一样,独享着专属于他们的收获喜悦。
一切,都是陈年旧事了,什么也不必说了。多年之后的这个六月,重重叠叠的凝望恣意汪洋,将我包围……
八月 与庄稼对望
文/邓荣河
走出钢筋混泥土的禁锢,走出已经泛酸的迂腐,走近葱葱郁郁的田野,走进生机勃勃的庄稼。顷刻间,我的角色便实现了立竿见影的转变——以超越蝉鸣的加速度,拥有神农氏的灰头土脸。
和土生土长的庄稼交流,无需讲那些别嘴的普通话,只需心领神通的对望。在我看来,我与庄稼间的默契,很像玉米棵上的那条不起眼的虫子:默默地舔噬着惊喜,抑或叹息,自得其乐,爬来爬去。
八月的午后,阳光依然很毒。我,一个农民的儿子,独立田头,试图以一种最谦卑的方式理解土地,理解正在孕育着金灿灿收获的粮食,理解用小米喂大的小村的传奇。我知道,举足轻重的八月,是这传奇中最提心吊胆的一个章节——泛滥的洪水,无情的旱魔,肆虐的虫灾,都会令这传奇在不知不觉间走向歧义。八月的农人虽不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但农人们不敢享受片刻的清闲,农人们时不时地到村前村后转转,到田间地头看看……
偶尔一阵风儿吹过,浸透心脾。在我看来,殷勤的绿风是在揭示某种古老的暗示,抑或真谛:汗水与泪水,庄稼地里最奔涌的两道暗流,咕咕地从尧舜禹流起。庆幸的是,铺天盖地的绿早已把褴褛的记忆缝合。现如今,正在享受着惠农政策的农人们,个个吝啬得很——沧桑的眼角,轻易不肯再挤出半点的忧郁。
与庄稼对望,太多时候语言总是多余。瞧,在文字消失的地方,齐整整地站立着一株株红着脸的高粱,那才是小村的幸福……
像土一样
文/西江月冷
人的一生都在土里生活。
把种子撒下,一方水土,孕育一方人。朴素的乡亲,喜欢把自己的一生都撂进地里。
一茬茬的风,吹绿、吹黄一块块的田地。地里的庄稼绿了,那是乡村最美的景致。我想,那是不是一首最浪漫的情诗。
在一个地方生活,你终究发现,没有哪一场风能吹落庄稼的香味。五月麦黄,人们即便蹲在炕头上,也远远地闻见庄稼的熟香了。沿着一粒种子向上的生长之路,人们远远地盘算着一年又一年的光阴。
光阴云一样来去。祖先的气息被泥土一点不剩地收留。一把铁锨扬起一阵泥土,祖先的话语在田野里飘荡。
只有村里的那些老人,才真的知道祖先从来也没有走远。他们化作泥土,成为庄稼的精气神。多年后的我们,是不是也在祖先劳作过的土地里,长成后来者的回忆。
时常的,我会去想,我是不是一掊地里的黄土。
是不是我熟悉的那些故人,从来就是土做的模样。在他们的脸上,我清数着时光的田埂与沟渠,在他们的心里,庄稼总是扎根大地。其实,没有哪个老人是在岁月里突然离去的,他们的衰老总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到来。
只是我已走在远处,究竟别离了多少个已去的季节。
我前脚踏出家门的那个晌午,地里的庄稼正在拔节。我归来的黄昏,眼前的土地已一片空旷。地里的庄稼哪里去了,村里的老人哪里去了。他们的笑与欢乐,他们的劳作与汗水,他们弯曲的脊背和烟袋,又化作谁梦里再也不醒的远乡。
后来,我总是在泥土的气息里,寻找逝去者的话语。
我又在泥土的芬香里,抚摸着后来者栽种的一株一株庄稼。
一起被他们栽种下的,是不是还有我现在的时光。人的一颗心,能不能像土一样。总是那样安静地固守熟悉的岁月。
让一年四季的风从那里吹过。让一年四季的雨在那里淋落。让长来长去的思想,在庄稼的生长与收割中,凝固成粮。
我知道,我不过是泥土里长出的一棵庄稼,不过是长出庄稼的田野里,一小块毫不起眼的泥土。
而我的心里,又总是那样的不舍。不舍乡村的记忆,不舍泥土一样的生命的芬香。
梦中的家门
我醒来的那个上午,太阳已从窗台上射了过来。它透过老式的木格子窗户,像一团刺目的火,将我从深深的梦里拽回。
上午的阳光很是巨大,似不是这个季节的太阳。但即便睡着我也应该知道,地里的麦子已经长熟。它们顶着满头的麦穗,正骄傲地向我招手。它们需要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慰籍。如一把镰刀收割时锋利而欢快的摩擦它的胸脯的声音,如倒地的庄稼在被一根粗糙的绳子紧紧捆住。然后人们把它装到车上,然后在牛车吱吱呀呀的叫声中,每一株庄稼都走进家门。
我想,它们一定那样迫切地想靠近我。但它们没有脚,它们更走不进我的梦里。它们只好用熟透的身躯召唤太阳。然后太阳一遍遍召唤着梦中的我。——我终于被这些细碎的响声叫醒。我醒来的时候,会用我的牛车将地里的庄稼一一带回。那一刻,我成了庄稼的脚。
你知道,我一直渴望有一架真正属于自己的马车。它不用水晶做成,但它比水晶做成的马车还要珍贵。拉车的马是整个村庄里最好的马匹,什么时候,它从遥远的地方一路不停地寻我而来。它一身白色的毛,神圣而纯洁。它的牙齿锋利又散发着啃食青草的浓郁的气息。它的四腿强壮有力。它的眼睛清澈无比。我想,它将会带着我们在梦里梦外风一样地奔跑。
那样,我们就可以在马车的带领下,用上割一垄麦的时间,彻底地离开。
全村的人都开始为收割忙碌的时候,村庄已经睡醒。人们一一走进了田里,刚打了一会瞌睡的它,重又看守着村庄的破旧的大门。它是村庄最忠实的守护者。它看守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场梦,每一棵树和每一头牲畜的全部生活。
村庄生怕走失了任何一个生命。它用几百年不变的忠诚,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没有谁可以真正走掉。但你却知道,我是真的有一架牛车的。多少年过去,它帮我运送庄稼。又带着我在走了千次万次的小路上,来来回回。
每一个白昼和黑夜,我都那样熟悉它的声音。一如熟悉你的喘息,你的歌唱。
我一直记得,你总是把自己放在风里,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嬉闹不止。我坐在我破旧的牛车上,追逐着你。追逐你的还有蝴蝶和阳光,还有季节里不肯走远的各个方向的风声。
什么时候,我恍惚觉得我们找到了你,我把你轻轻地放在我的牛车上。那时的牛车,成了会飞的马车。我一次次想象着,我们在自己的“马车”上自由说笑。我慢慢地靠近你的双唇。清晨的露珠开始从春天的梦里滴落。
你的胸脯迎风高耸。你的肌肤黝黑而明亮。你的眼睛里,是村庄之外的那些风景。
随着牛车的颤动,我们一起起伏。
那些庄稼,也许便是你的孩子。在一场长久的梦里,你把我的种子留给了自己的身体。之后,所有的种子在大地的子宫里瞬间发育,并在风的吹拂下一日日长成。渐渐的,你消失在远处的风里,你将与大地同在。哦,你的那些孩子们,那些只知道生长的庄稼,它们与你有着一样高贵的头颅。它们的心里只有欢乐,没有悲伤。
那一年,我甚至读不懂它们。哪怕我一直认为我已经读懂了你,犹如在我们的“马车”上,与你一起拥抱着彼此的阳光。
那不过是我与你唯一的一次拥抱。从那以后,我再也看不见你。我问风,你去向了哪里。风说,风千里万里,无处为家。我问雨,你去向了哪里。雨说,雨落地而流,哪里是自己的归处,便去向哪里。
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你的子孙们,那些长熟的庄稼,正呼唤着梦中的我开始醒来。
它们的身躯上沾满了阳光的颜色。它们等待着我与你的那一次收割。
之后,我一个人在牛车吱吱呀呀的响声中,带领着它们,走进属于自己的梦的家门。
秋雨飘飘
文/张新元
久违的秋雨伴着习习凉风,姗姗来了。密密匝匝,淅淅沥沥,像根根轻纱在飘舞,又像根根长发在摇曳。
秋雨轻轻地飘进荷塘里,荷塘更美了。淡红的荷花绽开了笑靥,笑得那么灿烂。碧绿的荷叶被一根根靑柄托起,或高出于水面,或轻浮于水面。那高出水面的荷叶,犹如一把把倒开的绿伞,伞里不断聚集着飘来的雨水。微风轻摇,雨水滴溜晃荡,偶尔失去重心直往外淌,化作一道小白练坠入塘中,溅起一朵朵水花;也有的一层一层地往下面荷叶蔸里打,最终坠入塘中。那轻浮于水面上的荷叶,犹如一个个圆形的茶盘,盘里的水满满的,在绿的映衬下,显得银白而透亮,活像一块块明净的水晶。
秋雨悄悄地飘进了果园里,果园可辉煌啦!经过秋雨洗礼的果树和果实变得清新脱俗,容光焕发。枣树上果实累累,压弯了枝,有红的,也有青的。那红红的枣子已经成熟,香甜可口,亟待人们去采摘。橘树上果实满枝,清香四溢。那一颗颗橘子正在起劲地滋长,深绿深绿的,活像一颗颗圆圆的碧玉。葡萄藤像一条条长龙在架上盘曲缠绕,那一串串葡萄,颗粒圆润,晶莹发亮,宛如一串串珍珠。
秋雨匆匆地飘进了田野里,田野里一派欣荣。庄稼对雨的渴求得到满足,快慰极了,纷纷展示出自己的新姿。禾苗焕发了生机,有的在抽穗,有的在扬花,向人们昭示着丰收的美景。棉花舒展枝叶,正在忙着开花。瞧那花儿,有的洁白如玉,有的粉红似霞。旱地干裂的缝隙,正在大口大口地吮吸着秋雨酿造的甘甜乳汁,不断发出哧哧的响声,与雨点打在庄稼上的沙沙声相互应和,悦耳动听。此情此景,有诗的节奏,有画的意境,有歌的音韵。
虽然,秋雨不像春雨那样连绵,也不像夏雨那样滂沱,但是她来得及时,平和,善随人意。她如瀼瀼甘露,滋润大地,催荣庄稼。她的付出真诚无私,她的馈赠弥足珍贵,总是被万物欣然接纳。
秋雨飘呀飘呀,飘青了山,飘秀了水,飘艳了花,飘得甜果满园,稻谷满仓,银钱满囊……
陪我听那风吹稻浪声
文/李晓
一位文友在他博客里深情地缅怀这样一幅春耕图画: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水为墨,牛与人一起挥毫泼墨地作画。
这烟雨朦胧中的春耕画卷,而今在乡村大地上差不多已成绝版。比如我故土的那个村子里,就剩下可怜的3头耕牛了,全村1800多亩水稻田,3头老牛能够吭哧吭哧耕完吗?否也!那1800亩水稻田,起码有1300亩是荒芜着来长杂草的。所以我那个村子,从高坡上俯瞰,风吹稻浪是看不见了,倒可以看见绿草如浪,恍惚间真以为到了草原。
想起那些年,稻子快成熟了,秋风掀动起的金色稻浪,它们以海浪一样的姿势翻滚着向前,那是大地之母快要临盆的喜悦。
我刚来城里那几年,遇到雷电风暴,还趴到阳台上忧心忡忡遥望着村子方向,我担心它们会把庄稼击倒,风暴过后,联想起农人们捂着疼痛的胸口,佝偻着腰一手一手把吹倒的稻子扶起来。而今,我没这种担心了,庄稼地里的野草从不畏雷电风暴,它们正以张牙舞爪的姿势,把村庄悄悄吞没。
谁还会种庄稼,我在城里忧伤地发问。我能忍住不问吗,不行。我每天吃的饭,碗里那粒粒晶莹饱满的大米,它们又从哪里来?
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村庄,才是安妥我灵魂的家园。我的堂叔,这是在我文字中常常出现的一个人,他是我挽留农耕时代一个坚强的背影。我来到城市那一年,堂叔早就跟我交代过,侄儿啊,你在城市混不下去了,就回来跟我一起种庄稼。堂叔一直给我留着一把锄头、一把镰刀、一根扁担、一件蓑衣。起初几年,我回到乡下,就扛起锄头跟堂叔下地种庄稼。
去年秋天回乡,等我摆好姿势正准备挖上几锄时,我的一个堂弟大笑了起来:“哥,你还想回乡种庄稼啊,我看你是写文章写出病来了。”堂弟早已经在城市经商买房,并把户口迁移到城市,还买了社保。
那天中午,堂叔同我喝起了酒。桌子前,堂叔这才向我叹气:“侄儿啊,我看这个种庄稼的手艺都要失传了。村里原来有2000多人,现在留在村里的差不多都是老人,不到200人了。留在村里的人,会种庄稼的,都是六七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对种庄稼看不上啊,连一年之中的24节气也不知道。”而堂叔,立春、雨水、惊蛰……白露、秋分、寒露、霜降这些节气,早已经写到了他的掌纹中。所以,堂叔几乎不看日历,只看山坡与田野里的植物与庄稼,就能准确地感到季节的更替,嗅到季节里的气息。小满,麦类等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了;芒种,麦类等有芒作物成熟了;草叶上有霜了,那是霜降了。
堂叔说,村庄里还会种庄稼的人,都年老气衰了,心里急啊。在这个村子里,就像那些渐渐消失在乡村旧时光里的石匠、剃头匠、棉花匠、雕刻匠一样,庄稼人也快失传了。“侄儿,你说,今后你们这些城里人都吃啥?”我赶忙安慰堂叔,“叔,您别急啊,中国有960多万平方公里,我们这个村庄,还不到5平方公里嘛。”
回到城里,我同几个来城市安家的老乡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乡下种庄稼了,他们顿时呵呵大笑,问的都是啥怪问题啊,我看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个农民对我笑呵呵地说,终于不种庄稼了,和你一样,早晨在城市喝豆浆了。我表示祝贺,也表示无助。你还会种庄稼吗?我不再问这个又傻又天真的问题了。我抓起一把卑微的泥土,嗅了嗅,放在电脑旁的钵子里养花。望着钵子里的花草,我感觉,这是一种无奈的矫情。
还有几个腿上沾满泥浆的庄稼人,陪我坐在村子屋檐下,听那春夜里沙沙沙的喜雨,陪我坐在山坡上,听那蛙声一片,听那踮起脚尖的风,从庄稼地里吹过,从稻花田里吹过。
小麦青,小麦黄
文/杨广大
家乡种小麦的历史不是很长,因而在家乡的庄稼中小麦算是名副其实的小子辈。
记得我10来岁的时候,生产队在村东边的地里尝试着种过一回冬小麦。深秋里,其它地块的庄稼都收获了,显出一幅凋零的景象,唯独那块冬小麦还显露着绿的勃勃生机,续写着田野的美丽。为了让冬小麦安全过冬,农人们在麦苗上仔仔细细地盖了一层细土。就这样,小麦躺在土地的怀里睡了整整的一个漫长的冬天,至于它们做了多少碧绿的、金黄的梦,我始终无法知道,而我在冬天做的“吃白面皮饺子”的梦却清晰地印在记忆的天空里,如今咀嚼起来还如当年一样香甜美妙。
第二年一开春,小麦们便早早醒来,在别的庄稼还没播种时,就绿茵茵地连成了片,氤氲成早春乡野里最耀眼的风景。后来小麦是不是丰收了,我吃没吃上家乡土地里产出的小麦面?这些在我的记忆里的确有些模糊不清了。不过,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此后生产队里再也没有种过冬小麦,人们只有在年节才能吃上白面的窘况一直持续了好多年。
家乡再次种小麦,大概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了。与多年前不同,人们种的是春小麦。万事开头难,刚开始推广种植春小麦时,一些种惯了高粱、玉米、谷子等庄稼的农民一时还难以接受。当看到种春小麦获得丰收的事实后,人们没了顾虑,种麦的热情像夏季的天气火辣辣地热了起来。于是,春小麦很快成了家乡土地上的一道壮观的风景。
春小麦在3月上旬就可播种,6月下旬至7月初便可收获,人们形象地称为“种在冰上,收在火上。”春小麦生长期短,生长期内自然灾害较少,被称为“铁杆儿庄稼”。种植小麦,可以说是家乡种植业的一次革命,它不但彻底结束了家乡缺少面粉的历史,而且也加快了人们观念转变的步伐。小麦下茬可以种植大豆、小葵花、大白菜等经济作物,实现了一地双收,给农民带来了很好的经济效益。
家乡的小麦粉有些发红,当时人们觉得它比不上精粉好吃,但是现在看来,这种加工不很精细的面粉因粗纤维多对人体健康是很有益处的。为此,我时常让乡下的家人或亲属捎些家乡的面粉来,在我看来,这一是为了保健,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能品尝到家乡的那种别的面粉永远无法替代的亲切味道。每次吃家乡的小麦粉,我的内心都会洋溢着一种满足感和幸福感,仿佛依偎在故乡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一样沉醉。
春天回老家,看到道路两旁的麦田,绿油油的,平展展的,微风一吹,麦浪滚滚,像一片幽碧的大海,在我眼前舞动着一幅美妙的画卷,涌动着一个金色的希望。站在青绿的麦地和湛蓝的天空之间,我的心情异常明朗,仿佛到了名胜景地一般。麦收季节回家乡,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金黄灿烂的笑脸,一株株麦子,就像一个个家乡人一样跟我频频、热情地打着招呼。我觉得,金浪滚滚的麦田,是一幅世上最美的油画,色泽饱满,意境优美,内涵深邃。我没有绘画的天赋,但我懂得珍惜,我把这幅画珍藏在心里,愿她永不褪色。
故乡之秋
文/林红宾
骤雨初歇,我从人行道梧桐树下走过,蓦地,一阵北风跑来,恶作剧地摇落一些水珠儿,溅落在脸上,抬头一看,哟,树叶开始发黄了,秋天竟然如期而至!住在小城,根本看不到秋天的色彩,倘若在故乡,自会及早寻觅到秋之踪影的……
故乡山岭环绕,河谷平坦。早年集体劳作时,为了便于管理,五谷杂粮往往成片种植,河畔上尽是玉米、大豆,梯田里尽是花生、地瓜;丘陵上则是谷子、高粱。盛夏时节,雨水频频,庄稼疯长,漫山遍野,堆绿叠翠。当末伏过后,雷声远远消遁,山洪偃旗息鼓,河水就显得格外清澈,像一匹蓝绸缎铺向远方。天幕湛蓝而高远,云朵纤巧而悠然。这时节,慷慨的大自然不惜用浓彩重墨将原野着意涂抹,故乡就如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佳作。所有的庄稼,所有的果树,所有的草木花卉,皆兴致盎然地参加秋之庆典,藉此炫耀各自的收获,尽显各自的姿色。
玉米怀揣胖墩墩的孩子,有的抱着孪生,并且将孩子精心打扮,头顶上还系着鲜艳的红缨缨呢,成天这么抱着,怪累人的,真盼望人们赶快接她们回村。
谷子让沉甸甸的穗儿压弯了腰,好像在感恩土地,朝土地深深地鞠躬;又像在默默盘算,何时走向场院。
高粱擎着硕大的穗儿,恍若满怀激情在举办“火把节”,满坡红彤彤的,好像一片火烧云。
地瓜在地下早已耐不住寂寞,索性将垅背撑得龟裂,有的循着缝隙可见其形,若将蔓儿一扯,它们就会跃然而出。
花生叶儿发黄,日臻成熟,轻轻薅起,抖落泥土,果儿白爽爽的,像些小小的摇篮,多达三四十个,掰开一看,那仁儿犹如又红又胖的婴儿,正在酣然入睡呢。
大豆满身系着绿莹莹黄胧胧的荚儿,这些豆荚儿酷似月牙船,船儿饱鼓鼓的,里面盛着好多童趣哩。
果园里的苹果相继成熟了,秋阳为它们搽上了胭脂,使其愈发靓丽了,一树树,一片片,密匝匝的,好像夜空中璀璨的星斗。
生长在水沟边上的薏苡也成熟了,因其果实如珠,俗称米珠,珠之颜色黑白混杂,佐以金黄,表面如瓷,莹莹反光。珠儿去壳即为薏米。这些薏苡如同贵妇,体态丰腴,气度不凡,披金戴银,珠光宝气。
山上更是秋色斑斓。看啊,山菊热烈开放,颜色各异,有的金灿灿的,有的绿莹莹的,有的粉红生生的,桔梗花则是紫朦朦的……这些山花宛若服装模特儿,皆有韵致,都在不失时机地尽兴表演。蝈蝈们也在遍山唱弹,竭情助兴。山雀子的吟唱依然悦耳动听,但是细细品味,似乎缺少了春天初来乍到的愉悦韵味,或许在考虑何时南迁,平添了缱绻的情愫。
山上最吸引人的当属柿子,满树的柿子如同悬挂着无数喜庆吉祥的小灯笼。其中有被虫儿蛀的,或是被枝儿蹭伤的,愈发红得抢眼,不啻用塑料薄膜包着一包红糖水,那可是真正的“浆果”,俗称“柿子烘”。我和伙伴们时常上树拢“柿子烘”吃,捧在手里吮吸,如饮琼浆,大饱口福。
三春不如一秋忙。所有的庄稼,所有的水果,都要收获回村,还要适时播种小麦。农时催人不等人。乡亲们胼手胝足,风鬟雨鬓,巴不得分身有术,一个人顶三个人用。几天工夫,河畔上的玉米、大豆就拾掇完了。老农驾牛犁出滚滚泥浪。悦耳的耧铃在田野回响。山上的花生、地瓜、高粱、谷子等农作物也陆续收获。星期天,我和伙伴们赶着毛驴往场园驮花生。驴们也被丰收的景象所陶醉,欢快的叫声在山坡上荡漾。乡亲们尽管忙碌,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因为辛勤的耕耘换来了可喜的报偿!看吧,场院上各种庄稼一垛挨着一垛,打下的粮食一堆挨着一堆,好像在举办丰收的展览!
直到暮秋,收获结束,地了场光,庄稼人才像卸了套的牲口一样得以轻松而闲散。
然而,土地并未闲散,一边分娩,一边受孕——播下的小麦正萌芽破土。乡亲们也在打算活计,要让明年的故乡之秋更加迷人……
乡间时光
文/刘文波
乡下的一天应是从第一声雄鸡啼叫和牛哞开始的。尽管东方刚泛起鱼肚白,西天边还挂着几颗疏落的星子,草尖上露珠莹亮,依旧闪着即将消失的上弦月的蓝光。手脚勤快的农人醒了。夜里睡香梦甜,也就醒得早。鸟声如洗也不觉得扰人,却分明听出一些画意。人勤春早,时光也怜惜早起人,赏赐给他一个清明的早晨。
犁地的吆喝起牲口,驾起牛车,趁着天凉犁一下东坡里的麦田。锄草的已擦亮了锄头,搭上条毛巾,也下地了。即使地里的玉米刚刚锄过一遍,花生也刚浇了一遍透水,正往高里长。撂上几天,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但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地里挪。能有一块地放在心上是充实的,一天不下地反而会空落落的。人养活了庄稼,其实也是庄稼养活了人啊。在农人眼里,庄稼是最懂事的儿女,最知恩的后生。让人不能不想。
在城里,种的不是庄稼,是高楼,局促逼仄,让人喘不过气来。早起的城里人都想找一块空地伸落伸落胳膊,活动活动腿脚。巴掌大的园子挤满了人,挤得人心里惶惶的,不实落。打几趟拳,练一套剑,只图个出身汗,让身子轻快轻快,而心还是木木的。寒来暑往,寡淡的日子千篇一律。可农人不一样。农人晨练是在庄稼地里整地、除草、施肥、浇水,一年到头忙不完的农活,闲不下手脚。但心情是不一样的。眼看着齐整的禾苗娉娉婷婷如小令绝句,长成了绿浪奔涌铺天盖地的华章伟句,心情是与庄稼一样吐绿绽翠,常绿常新的。庄稼是养人的。因此,常见乡间里,七十老翁腿脚健步如飞,八十婆婆目光清澈如水。
饭桌上摆的是最平常的饭菜。小葱拌豆腐,清亮爽口。小米粥稀饭,黄澄澄的,滚烫熨帖,喝了是贴肺贴心的顺畅。顺手从田间地头扯来一把水灵灵鲜嫩的野菜,洗净,汆一遍水,淋上几滴麻油,带着田野的风味,入口是不尽的绵软和悠长。篱笆上的豆角,园子里的瓜果菜蔬,是自种自收,亲力亲为的亲切,是既能入口又宜入画的佳肴美景。碗里粒粒饱满粒粒皆香的粮食,散发着曾经的汗香,细细嚼来也皆是可敬可亲的。这样平淡的滋味,如篱落里巷里悠长宁静的日子,如阡陌间云淡风轻的光景,一样的淡远悠长。
也许,最廉价的就是最珍贵的,最普通的就是最长久的,最淡然的就是最亲近的,最家常的就是最养人的。在酒山肉海的豪门盛宴里腌渍的心,却不如一碟母亲亲手做的土气十足乡味厚重的野菜,更能熨帖胃肠了解心意。
每次回家,母亲总是给我装上满满的几袋土产、时蔬,让我无法拒绝。我知道母亲是让我多吃上几顿家乡的饭菜,想让我带上一块家乡的土地上路,虽然我城里的厅堂长不出一棵庄稼。我一次次将母亲从乡下搬到城里,母亲一次次地逃离般的回到乡下,如一株水土不服的麦子,住不了几天,只因为城里的天太热,城里的空调太凉。
其实,城里的时光像什么,那是丝绸或玻璃纸做的,冷艳华美,炫目晃眼,闪着纸醉金迷的光华,让人陷落灼伤,远离隔膜。而乡间的日子是一匹浆洗了不知多少水的白棉布,绵软,悠长,但也本真妥帖,适合盛放一颗宁静的心。在这样的日子,像张爱玲说的,蛮荒的日夜,没有钟,只是悠悠地夜以继日,日子过得像钧窑的淡青色底子上的紫晕。用来度过悠长的午后,以及更为渺远的今生,不觉累,不觉远。只觉得是尘世安稳,身心贞静。
乡村晨曲
文/游水方
我的根在乡村,我吸吮着这片土地的乳汁长大。踏着岁月的日历,最让我寻味不已的,是这片土地上演奏出的一首首清新醉人的晨曲。
当雄鸡长鸣几遍之后,灰蒙蒙的晨幕便拉开了。东方已隐隐地露出了一缕鱼肚白,村子的轮廓朦胧地展现出来。
几声狗吠在村子上空回响,划破了清晨的宁静。鸟儿“唧唧啾啾”地叫起来了,唱着宛转动人的曲子。夏日里,那些耐了一夜寂寞的蝉儿弹落身上的露水,放开喉咙鸣叫,重复着单调的韵律。一拨儿白鸽早早飞出笼子,在村子上空盘旋,似乎在做着晨练。
家家传出涮锅洗盆声,女人们开始煮早饭了。村巷里响起了脚步声,沉沉的,由近而远,男人们、村姑们出去开早工了。
村里人喜欢早上去田里劳作,既可享受清晨凉风的滋润,也可避免太阳热辣辣的晒,还可舒筋活骨,他们笑城里人白白花力气去跑步去打拳。于是,天蒙蒙亮他们就下田去了。
田野上的庄稼在光与影的交织中舒展着身躯。清风带着雾气,柔柔的润润的,在田野上徜徉,吹得庄稼嫩绿的叶子摇头晃脑,吻着人们的脸膛,撩起他们心底下的清爽惬意。
下田的村民在田埂上走着,赤着的脚踏着青草,痒痒的,踢着草叶上的露珠,凉凉的,偶或惊动了一只蟋蟀,“吱”的一声向远处跳去。
挑水淋菜的村民到水塘打水,惊动了鸣唱的青蛙,它们一个个“咚、咚、咚”地跳入水中,村民便把水连同青蛙荡在水中的余音打了起来。在菜地里,水桶那花喷头喷出一束束水花,淋在菜叶上“沙沙”作响,把那晶莹的露珠抖落。
割菜的村民蹲在地上,拿着小刀向菜的头部割去,提起绿油油水灵灵的菜,码得整齐放在箩筐里。一畦畦菜地上,有白菜、青菜、芥菜、椰子菜……摘瓜的村民弓着腰,亨着小曲,漫步于瓜架前,审视着一个个吊在架上的瓜,把成熟的一个个摘下。一片片的瓜架下,有青瓜、苦瓜、丝瓜……相邻的村民边干活边谈着家事琐事乐事,偶或飘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犁地的村民,一手扶着犁,一手牵着牛绳,时不时“吁”的一声吆喝,前面的牛依然不紧不慢地晃着脑袋前行,那些泥土便哇啦啦地翻转过来,带着庄稼稿头的土地又改变了颜色,下一造作物又即将播种,种下村民新的希望。土地就在这一轮轮的种植中,不断地更换着斑斓的外衣,或绿或黄或白或紫……无不昭示着土地的生机活力。
东方的天空由鱼肚白变成了橙红,渐渐地射出缕缕红光,不久那轮红日便钻出头来,慢慢地升起,那柔和的红光漫过天空,洒落在田野上,那满野的庄稼变得光靓起来。
村民陆续收工了,荷着农具、挑着瓜菜走上了田埂,来到那条贯穿田野的水沟,洗净手脚和农具。有的回家去了,有的挑着瓜菜赶早市去了。
清晨的乡村,柔风轻轻地挑拨田野上绿树上的琴弦,演奏出一首首清新的晨曲,犹如透着甜味的民歌,纯朴而淡雅,轻柔而宛转,在天地间飞扬。
秋雨
文/贺楚建
一场秋雨,气温骤降,终于给这个闷热难忍的天气带来了久违的凉爽。
只见那洋洋洒洒的秋雨,淅淅沥沥地挂在窗外,从遥远的天庭轻盈盈飘下,卷起阵阵轻“烟雾”,顿时,大地沸腾了,仿佛绽开了一个个笑窝。
近看,那如万条银丝般的秋雨,悠悠地飘落着,像美丽的珠帘,又如仙女轻歌曼舞,虚无飘渺。轻轻地飘落地上,遍地开花,满眼都是翠绿的世界。侧耳细听,你会发现,秋雨顺着庄稼叶沿滴落下来,变成了“滴滴答答”水灵灵的音符,煞是好听。如此优美的音符,长短有序,像是留恋又像是催人奋进,似乎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像有规律的乐音。
远眺,柔软的雨丝挂满了整个世界,轻烟缭绕不散,望不见远处的山峦。置身其中,感觉人在仙境里,雨在天之中。好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一场赐予人类的秋雨彩排,来一场秋的风雨交加,风依偎雨,雨携带风,隽永悠长,它洒在身上如玉般凉爽宜人。
推开窗户,秋风伴着雨丝,扑面吹来,如春雨润心田般凉爽,凉丝丝的秋风拂过脸面后,又轻飘飘地挤进了客厅,直至房间每个角落。连日来的燥热和烦躁,被抛到九霄云外,顿觉神清气爽,不由沏上一杯热茶,静静地享受秋雨带来的惬意。很喜欢这种秋的凉爽,有诗意,有禅境,还有沁人心脾的清欢。杯中嫩嫩绿茶在水中慢慢舒展身姿,像干透的万物,被秋雨注入了生长的“血液”,抬头挺胸,吮吸天空的雨滴。
秋雨不像夏雨那样急骤,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不如冬日的冷雨,它带来的是寒冷;而是像极了春雨般柔和、缠绵,悄无声息地洒在田野,淅淅沥沥地落在瓦间,轻轻地润泽着大地,唤醒世上万物生灵。这及时的秋雨,地里的庄稼都昂首挺胸,热烈欢迎。干渴了的土地喝足秋雨后,庄稼又如牛毛般遍地生长。风拂万物,雨润大地,稻谷黄了,黄澄澄的;枣红了,娇艳欲滴……大地沸腾了,一片欢声笑语。
在我的记忆中,与秋雨同样难忘的,是父亲。年青的他身板清瘦,似乎禁不住风吹雨打。然而,他什么都不怕,常常在秋雨初来时,迅捷拿起一把锄头,穿行于风雨交加的田间地头。我们这帮细伢子却不敢。等母亲从灶屋寻来雨衣时,不知何时父亲竟神奇般带着湿淋淋的身子,站在灶屋火炉边,听母亲唠叨。我们看得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爸爸真厉害”。母亲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心痛呢。父亲于秋雨中穿行,不是好玩的,是去田间地头拦水,他深知这及时的秋雨,是关系一年的收成和全家的温饱。所以,田野里长得最茂盛的庄稼,是父亲辛勤的付出。
如今耄耋之年的父亲,不能去田间地头拦水了,但他会在秋雨初来时,常常要年轻后生们去田间拦水,任凭他左说右说,然而没有谁会听他的。但他还是会拄着拐杖来到屋檐下,抬眸远眺他熟悉的秋雨。那一望无际的层层叠叠的梯田上,飘洒着柔柔的秋雨,泛起一层水润润的金黄雾,与匍匐攒动的人间炊烟,从河谷深处欢呼而上,从遥远山间翻滚而来,宛若气势逼人的金波翻银浪涌,似乎要把它洒向远方。
秋雨还在不停地下,悠闲的飘洒,绵绵长长。我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舒畅肺腑。秋雨中的城市也清新了,花园、大街小巷被冲洗得一尘不染,洗去了炎炎夏日的酷热。顿时,空气净化了,人们的心情格外爽朗。
我喜爱缠绵秋雨,是因为它有一道神秘的雨帘;也喜欢在柔软秋雨中漫步,是因为能感受到它有别样的诗情画意情趣。喜欢在诗意般的秋雨中,寻找那远离世俗烟火的恬静。
秋雨过后,才会秋风送爽,远山含黛;才有最澄碧的天空,和最柔软的纤云。
雨季
文/不老青
进入暑期,连绵的阴雨不期而至,让我不由想起故乡的雨季。同城市里的人们不一样,故乡的人对雨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他们喜雨、盼雨、求雨,雨是上天带给他们的恩赐,为他们带来了丰收,带来了希望,带来了财富,也带来了无数的欢乐。
下雨了!下雨了!村里村外响起一片欢快的叫声。大雨终于来了,全村顿时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雨雾之中,密密的雨点打在树上、庄稼枝叶上、田地里、石板路上,发出一片齐唰唰的声响,那气势天地间再也容不下其他声音。下雨时,庄稼人最爱搬个小凳子坐在堂屋门口看雨,看雨丝如织、绵绵密密把天地紧紧连在一起;看密密麻麻的雨点在院中水洼处溅起一串串水泡,排着队涌向排水口,很像一列列争先恐后的士兵;看顺房顶瓦口流下的白色水柱击打在青石板上飞起一片水花;看屋后的青山上,顺山涧倾泻而下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看雨后,团团水雾奔涌着飘过山顶,如梦如幻;看雨后初晴,天边升起一道彩虹,带来无数憧憬。那种对雨的感觉,对雨的挚爱,与雨的交流,也只有他们能体会到。
雨天里,最快乐的还是孩子们,他们不怕淋湿了光光的脊背,赤着脚跳进水里疯跑着,尽情地嬉戏。有时不等雨停,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到田野里去寻找雨后新生的鲜蘑、树叉上长出的猴头,摘一颗沾着水珠的红枣,吃进嘴里真是又脆又甜。大人们也随后跟来,到地里看看庄稼有没有被雨水冲倒,顺手带一把铁锹,将山上淌下的雨水挡进田里,让庄稼喝个饱,期待有个好收成。雨天,女人们也闲不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边拉家常,边给男人纳着鞋底,做双布鞋,因为有了空闲,中午时还要给家人做一顿好饭。
雨季的一切都是鲜活的,因为有了雨的滋润,山是鲜绿的,树是翠绿的,庄稼是油绿的,连空气都充满了绿意生机。连绵的阴雨后,大山饱蕴了水分,形成季节性的溪流,顺着山涧流出,流向村边平时干涸的河滩,小河顿时活了起来,给原本美丽的小村庄又增添了几分秀色。一些不知名的鱼儿在清澈的水中游来游去,青蛙从河边青青的玉米田里跳进水中冲凉。一到傍晚,穿得花花绿绿的姑娘媳妇们纷纷抱着洗衣盆、拿着棒槌来到河边洗衣服。一群孩子们也来凑趣,光着身子跳进深些的水坑里闹个不停,哗哗的流水声、砰砰啪啪的洗衣声与姑娘们的笑声汇成一支动听的乡村小调。
雨季时的雨变化无常,有时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一会儿云开雾散,晴空万里;有时东边日出西边雨,站在一块地里,垄沟这边下那边干;有时缠缠绵绵,像热恋中情人的话语,一会儿急,一会儿慢,从早到晚下个不停。庄稼人都喜欢细雨绵绵,那丝丝的水分都被吸收进了山坡、田野,孕育成了绿色、丰收。如果下雨时遇上狂风大作或天色昏暗,庄稼人就不免要担心,会一直望着天,企盼不要下冰雹或不要吹倒了庄稼。但庄稼人最揪心的是雨季里没有雨,若是雨季十天半月没有雨,庄稼人就像没了主心骨,他们看着地里的庄稼旱得拧成了绳,一个个眉头就蹙起了疙瘩,一遍又一遍地望着天,盼着飘过一片云彩。女人们也悄悄地瞒着男人,到村口龙王庙里烧些香箔,磕头祷告,盼龙王快快显灵,下一场喜雨。若真是赶上了大旱之年,收成和人畜饮水都成了问题,到最后庄稼汉子也不得不低下倔强的头颅,到庙里去请龙王。不过,那时候可不就是烧香磕头那样简单了,就象电影里演得一样,全村老少齐上场,场面既热闹又虔诚。
正是对雨的一份感情、一份期待,庄稼人一到过年,首先要看来年的雨情,有道是“一龙治水,风调雨顺”、“二龙行雨,旱涝不匀”、“九龙治水,天下大涝”。同时,在故乡也流传着许多关于雨的谚语,如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燕子低飞要下雨,蚂蚁搬家要下雨,等等。雨已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伴随着他们苦,伴随着他们乐,伴随着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雨季。
夏
文/李学强
火热的走进我们的生活,太阳炙烤万物,阳光像千万枝利箭抵达人们的肌肤,火辣火辣,给人锥心的痛感。即使这样,乡村的人们也不肯闲下来,他们一般选择过晌才出门,到田里照看照看庄稼,到菜地里看看蔬菜的长势,丰腴的日子似乎在前面招手,心里有了底气,生活也就有了盼头。农人们心中惬意无比,炎热夏天也就不再难熬。
庄稼正在成熟,青色的麦子正在抽穗,新播的玉米正在出苗,清澈的井水,汩汩浇灌着麦田。空气中热浪翻滚,麦子的清香在空气中氤氲,这是收获的前奏。农人们头戴草帽,穿一件白棉对襟小褂,逡巡在田地里。粗大的手掌挥动锹把,改畦,挖垄,明亮的阳光下,粼粼的水明镜似漫游在庄稼里,流进田园深处。农人的汗珠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他把一粒麦粒放进嘴巴里,咂吧下嘴巴,甘美的滋味在舌尖上流淌。
春末栽下的西红柿,黄瓜,豆荚正在一天天长高,藤蔓向四外攀爬,绿叶中冒出黄艳艳的花。蔬菜吸收着阳光的精华,有的已开始挂果,几天时间结上了小小的瓜……绿色的菜园清新妩媚,生机无限。人们蹲着身子,把菜地里有些板结的土块敲碎,扒平,又忙活着捉虫、除草、施肥,对每一寸菜地进行细细的充分的呵护。劳作让人汗流满面,心里却充满了欢乐。大地是一张情笺,蔬果是农人献给大地的诗歌,写满农人致夏天的感谢。
小鸟不甘寂寞,从这棵树飞到那棵,飞累了,站在电线杆上,像一粒黑点,须臾又被什么吸引着,扑腾扑腾,一头扎进浓密的绿树叶当中去。乡下的树多,柳树,桑树,榆树,把盎然的枝条,齐刷刷伸展出去,它们又默契地连成一片,繁茂的树叶遮天蔽日。嫩绿,深绿,翠绿,青绿,无穷无尽的绿色,交织起来,葱葱茏茏的,构成了夏日的绿。躲在阴凉的堤岸边,水倒映着两岸的绿树,似乎也染上了绿色,水也是绿的了。
野花肆无忌惮地盛开,用五彩缤纷的颜色,演绎着多姿多彩的夏天,有的完全绽开,有的还半含微露,风吹过,鼻腔吸入沁人的芳香。蝶儿翩翩起舞,挥动双翅,留下五彩斑斓的背影。小池塘里,荷花探出脑瓜,碧绿的荷叶浮游在水面,像一把把擎着的碧翠的伞,抵挡着夏天的溽热。蜻蜓自由自在,用尾部在池塘击起涟漪,一圈圈水晕缓缓变大,又扩散开去。河道中,蝉趴在高大的国槐上,吟颂着夏的音符。游泳的少年双手交叠前伸,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浪花,漂亮的姿势,引来一片喝彩。
炊烟笼罩四野,勤快的人们还在田地里做最后的劳作,除草的除草,捉虫的捉虫,施肥的施肥,灌溉的灌溉。吸饱水分的庄稼叶子迎着夏风哗啦啦歌唱,不断拍打着手臂,似乎更精神了。月亮升起,人们才踏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归来。虽然身体是劳累的,但是心情却是格外轻松的,也是无比舒畅的。庄稼给人以梦想,夏天给大地以丰硕。
徜徉在夏夜的美丽风景中,远处是校园的灯火,晚风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夏以它独特的味道,给人以浪漫的想象。踩着软绵绵的绿草,我又走在白天走过的田埂上。我愿用稚嫩的笔描绘夏的精彩,在一地的花香里,在喳喳的鸟鸣里,在日臻成熟的麦田里,在汪汪一碧的池塘里。我把文字写在充满激情的生活里,把生活写在充满活力的阳光里。
村口
文/田周民
东方才露曙色,谁一声呼唤,瞬间划破黎明的寂静,继而就在村口田间回荡成漩涡。这声音,雄浑急切,有如洪荒的晨曲,早醒的黄鹂、布谷也在远空合拍共鸣,又似秦腔舞台上“静”角的吼唱。
看看这天,烈日炎炎,不仅不留云彩一点向往的空间,也不让凉风有隙可乘,更别说有雨露挥洒的余地了。四十度往上的高温,用一夏复一秋的长昼,活生生炙烤着苍生。秋苗无语,耷拉的脑袋更见苦相。那个悯农的李绅在唐朝就已发出“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浩叹。你看,村口那归去来者,全是接水换班人与太阳神赛跑的匆匆身影。他们多半是“夫妻建制”。上工的或扛着铁锨、镢头,或抬着“水龙带”、拉着架子车,男的边走边啃着馒头,女的边追边拢着头发。疾步而走,疾声而喝,一双双、一对对,十万火急的身影,走马灯似的从村口就没入阡陌深处,涌入庄稼的海洋。
下工者又是另一番景象。青纱帐里一夜的鏖战,一身泥水,满脸油汗,那样子比作“大地之子”的活化石也许更为贴切。夜色似乎并未磨钝他们的锐气,抖落一身星光,沐朝晖归来时,那神情更洋溢着凯旋回师的豪迈。此时的村口,男男女女,出双入对,又有了“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浪漫。交接班者迎面相逢,脚步大都不停下,点头加手势的意会一笑,尽显庄稼人独有的洒脱和默契。
农闲的日子,村口的气氛却没有这般紧张刺激。可能是几张牌桌围得正圆,也可能“老碗会”聊得正欢,还有夕阳里、路灯下,广场舞衣袂飘飘,旋得人眼花缭乱。村童滑旱冰的嬉戏、唱儿歌的欢乐更给这村口笼上别样的温馨。而少壮劳力怎忍停下致富的脚步,他们一有农闲,就走出村口,到城里去丰满自己的钱袋,朝出暮归的景象,让祥瑞热闹的村口又多了一道景观。
可是农时一到,庄稼人却是要“抢”、要“夺”的。这时的注意力瞬间就从牌桌、舞场,甚至从谈天说地的阴凉处转移回来,连那些外出务工的壮劳力也会放下“挣钱”的念头,把精力全投入到村外的庄稼上。秋田的墒情、禾苗的命运才是压倒一切的“政治”。这就是庄稼人的庄稼情结。这时的村口,颇似抗战时期的“西安八办”,进步人士要奔赴延安,怎能绕过这方热土?那感觉真让人紧张刺激,又心向往之。
待耕者荷锄而归,了却一季“心事”,别样的景象又会呈现在村口:牌桌上,是四方坐定的谈笑风生;舞场上,也会见随乐起舞的喜庆祥和。稚童们也一定有更为动听的儿歌给人以希望的激动。到时候,玉米棒子该探出头来,露出玉颜皓齿,释放心中的喜悦了。苹果、雪梨似乎面有赧色,猕猴桃却早甜在了心上,而那黑珍珠的葡萄就不那么矜持,早乐得拥抱成团,一簇簇、一丛丛的阵容摆定,只等待施惠于恩的主人前来检阅。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世人总喜欢把秋季比作收获的季节,可透过这铺金挂银的硕果,是否也嚼出了“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诗句中的悲凄?其实无须荷锄下田,只要肯一窥村口,再饕盘中餐,即使饭香魇鼻,谁敢说嚼不出“粒粒皆辛苦”的滋味?